劈甘蔗

愚公

小时候，老家有一种很有意思的玩法——劈甘蔗。 劈甘蔗，也叫划甘蔗。它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由于玩法简单，方便易行，又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刺激性，很受人们喜欢。只需一根甘蔗，一把小刀，两个人，就行了。随着生活日益好转，社会不断进步，那种玩法早已消失了，仅存于记忆当中。 那时，人们刚刚解决温饱，但文化生活却依然单调缺乏。似乎除了打牌（扑克），就是打牌，几乎再没有其他的娱乐方式了。 我家在鄂西北山区，一年当中最热闹的就是过年，正月十五以里都是年。还有十五没有十六大，老牛老马都歇驾的习俗。这段时间里，除了走亲戚，相互拜年之外，就是吃喝玩乐。有的是时间，而且荷包里还揣有几块零花钱蹦跶。 有歇驾的，也有勤快的。勤快人，一年到头都有做不完的活路。即便过年过节，也坐不住，闲不下来，没活路就找活路做。比方说，住在下街头的周懒王，就用小板车从十里外的吴家坝批甘蔗拉回来卖。 周懒王不懒，是队上人给他起的诨名，至于为啥起这个诨名，没有人深究。附近不产甘蔗吗?不是。因为吴家坝的甘蔗甜，好卖，当天批当天能卖完。见天能挣个几十甚至上百块的，补贴家用。 有一年的正月十六，周懒王像往常一样，又批了一板车甘蔗回来。他卖甘蔗有一宗好一一守株待兔，从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一个老窝子，就是离他家不远供销社门前的坎子下，旁边就是一条大马路。这个地方热闹，人来人往，摆推设点重要的要有人气。 周懒王占好摊位，摆好甘蔗，就扯起喉咙吆喝起来：卖甘蔗喽，吴家坝的甘蔗，沁甜！ 周懒王的声音虽然有点低沉，但有韵律，腔调拖得老长，所以特吸引人。在街上闲逛的，路过的，闻声而至，买不买不重要，就爱凑个热闹。 “多少钱一根?”“是真甜还是假甜?”一个蓄着小分头的小伙子开口问道。 “两块一根，不甜不要钱。”周懒王笑着回答，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了风霜。 “不甜怎么办?”小分头追问。 “不甜不要钱。你随便挑。”周懒王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心虚。 “挑就挑。但我不买。”小分头杠上了。 “为啥?”周懒王有些不理解，脸上仍然堆着笑。 围观的人感到有好戏看了，也嘀咕道：为啥? 小分头嘿嘿一笑，对周懒王不紧不慢地说，这甘蔗我不买，我要跟你劈，谁输谁出钱，搞不搞? 那时候的甘蔗，总是长不胖，只有酒杯粗，苗条得很，要劈中可没那么容易。 周懒王看着小分头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要卖甘蔗呢。 劈呀，劈呀！人堆里一阵推搡，有人跟着起哄：不就一根甘蔗嘛，有啥好怕的? 就是，有输有赢，说不定你赢了呢，万一输了，不就是少赚一根吗?你这一板车，还怕没得赚?”有人给他鼓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做买卖就怕冷场，尤其是这小本买卖，更得讲个人气。周懒王脑袋转的飞快，很快就有了主意，随即双手一拱，说道：感谢大伙儿捧场，我呢虽然手艺差劲，但还是乐意陪这小伙子玩一把，买卖不成仁义在，作当助兴。说完，转身从一捆甘蔗中抽出一根，往小分头面前一杵，问道：行不? “行！” 周懒王先撕掉面上的叶子，去掉苗子，再用一把形似匕首的小尖刀，上上下下刮一遍。便见一根高一米五左右、直径五六公分苗条干净的甘蔗立在人们面前。 周懒王把刀擦拭一遍，用手当一当，问：谁先来?小分头倒很谦虚：你年长些，应该你先。 周懒王活了半辈子，啥阵仗没经历过，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得很。甘蔗苗子明明要纤细些，不易劈上；即便劈上了，切掉后，下一刀好劈的轮到对方，自己不被动了吗?他把刀往小分头面前一递，说：我不能以老欺小，还是你来！ 围观的人等不及了，都朝向小分头说，是啊，是啊，别磨蹭了。 小分头不再推让，伸手接过刀子，两手合抱，脑袋微微前倾，对周懒王说：承让了。 只见他马步稳扎，左手轻扶甘蔗，右手把刀背架在甘蔗上，全神贯注。现场静了下来，齐齐看向小分头。 小分头胳膊猛然抬起，手腕迅速反转，一道白影划过，刀向甘蔗劈下。可是，并没有劈中，连皮都没擦到。 小分头摆摆头，唉了一声。不知道他是故作谦虚，还是意外失手。 周懒王把小分头瞅瞅，晓得他是有意做作的，也不点破，二话不说，把甘蔗扶稳，架刀，脱手，先试了一遍。 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只听“刺啦”一声，甘蔗被劈下两拃长。哇，姜还是老的辣，有人拍起巴掌。 周懒王不慌不忙地把劈下的两节切下。轮到小分头了。他一把接过刀，看起来好像不大服气。其实心里乐着呢。剩下的那段正好劈，说不定能一劈到底。 他深吸一口气，两腿下蹲，手扶甘蔗，磕刀，脱手，翻腕，下劈，人们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哗啦”——甘蔗从上到下一分为二。真是神准，他一刀定乾坤。 周懒王输了，他输得心服口服。小分头倒很淡然，也不多说什么，只说一句手气好而已。周懒王对着人群喊：还有人来比划吗? 有人手痒痒，终是没那胆量。虽然没有人来劈，但甘蔗却呼啦一下卖了不少。 小分头对周懒王说：走啦。 周懒王笑着回答：好，好，明天再来啊！ “知道了。” 当晚，周懒王认真一盘点，除去批发的成本，净挣了六十块。心想一个正月下来，怕要挣好几百块哩。 周懒王又早早去批了一板车，抢先占住那个老窝子，把甘蔗摆好，这摸摸，那瞧瞧，开始忙活起来。连午饭也顾不上回家吃，还是老婆屁颠屁颠地送来的。 也没过多久，小分头神气十足地又来了。问周懒王卖的咋样，周懒王回道，上午卖的不多，要看下午，顺手从荷包里掏出“襄阳”弹出一支递过去。小分头没客气，接着就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啪”，点燃抽起来。 人们喜欢往那儿赶，都成习惯了，一会儿就聚起一堆人。这时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女人，看了看甘蔗，自言自语： 嗯，这甘蔗还行，不知甜不甜，多少钱一根? 两块。周懒王赶紧回答，甜蜜蜜的。 吴家坝的吗? 是的！周懒王陪着笑脸。 好，就这两根。胖女人伸手一指。 周懒王麻利地从捆子里抽出两根，剥叶子，刮皮，去苗剁蔸，再砍成一节一节的，用袋子装好，递到胖女人手上。 有人劈吗?周懒王大声问。没人吱声。 这时，小分头站出来，接着周懒王的话说，劈才有意思呢，玩也是玩，劈劈甘蔗，找点乐趣，时间也容易打发些。哪位想玩，我陪他乐乐，不就是一根甘蔗吗?还是没人吱声。 “我来！”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刚才买甘蔗的那个胖女人。 啧啧——有人感到惊讶。 小分头望望胖女人，调侃道：呵，女中豪杰呀，你来比划比划? 胖女人嘴角一撇：向你学习学习呗。 小分头眼睛一瞪，问：怎么个学习法? 两块钱一盘，三局两胜，怎么样?胖女人看着小分头。 “好！”小分头有些发恼。围观的人跟着赶热闹，催促他们搞快点。 周懒王赶紧准备好甘蔗，递过来。 小分头对胖女人说：你先来。 胖女人脸一扬：男女平等。我不占你便宜。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动第一刀。 人们起哄，叫道：锤头、剪子、布。 胖女人对小分头说：来吧，一锤定音。不许偷奸耍滑。 两人面对面站定，嘴上喊道：一二三。同时伸手，小分头是锤头，胖女人是布。小分头输了，他先劈。 小分头心里骂道，臭婆娘，看我一刀劈死你。胖女人也在心里骂道：熊样，你倒是劈呀！你不是挺能干的吗？ 小分头明显带有情绪，一刀下去，不出意外的没劈着。 他阴着脸把刀递给胖女人。胖女人心里明镜似的，你不劈，我也不劈，就给你耗着。于是，女人第一刀也顺利地失手了。 又劈。小分头知道这次不能再擦蔗而过了，让人瞧出蹊跷，肯定让人笑话的。 拿定主意后，他一手扶着甘蔗，稳稳立住，手若即若离，刀背端端正正地架在正中，就在他快速翻转手腕，刀锋用力向甘蔗劈下的一瞬间，眼睛被突然飘起的一小片叶子眯住了——刀贴着甘蔗划下。这次真的落空了。 胖女人接过刀子，她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像剑劈华山一样，把甘蔗劈了，不能让人看不起。 “妈妈——妈妈——”一个小孩的呼叫声传来。胖女人回头，丢下刀挤出人堆。小分头见状，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也赶紧跟过去。 有人小声说，他俩是小两口呢，卖甘蔗的是他们老汉。 哦哦，人们一下子散去，各做各事，各回各家。一切又回到原样。 202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