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连载“我的前半生”（一百零八）

斜月三星觅道处

在2023年5月9日的那个午后，当我结束了在内蒙古博物院的游学，心中满是对草原文明的惊叹与思索。我踏上了前往赤峰的旅程，那是一趟充满期待的漫漫长途，一夜的火车，辗转于铁轨之上，窗外的夜色如墨，仿佛是历史的幕布，缓缓拉开，等待我去探寻那藏于岁月深处的奥秘。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火车的窗户上，也照亮了我对赤峰的憧憬。当火车缓缓驶入赤峰火车站，我迫不及待地迎着朝阳的微风走出站台，那一刻，仿佛时间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将我带入了这座城市古老而神秘的过往。打开高德地图导航，我坐上了去往赤峰博物馆的公交车，像是沿着历史的脉络，一步步靠近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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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赤峰博物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厅里那副记录着领导人视察场景的展板，领导人与副馆长亲切交谈的画面，定格在时光之中。领导人明知C型龙是复制品，却依然关切地询问材质，副馆长耐心讲解，这一幕让我陷入沉思。这不只是简单的对话，而是对文化传承的重视，是文化自信与自强的生动注脚。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这次博物馆之行，将是一次非凡的文化溯源之旅。

踏入“日出红山”展厅，我仿若穿越时空，回到了远古的洪荒时代。偶然间，我竟遇到了红山遗址的考古发掘人李老，他正为朋友讲解着那些古老的故事。我如获至宝，紧跟其后，从第一个展厅听到最后一个展厅。

李老站在一件古动物化石展柜前，眼神满是回忆，缓缓说道：“当年我们在红山遗址发掘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大家顶着烈日，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就在大家都有些疲惫的时候，突然，一个队员喊了起来，原来他挖到了这个化石。那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疲惫，围了过来。这不仅仅是一块化石，更是打开历史大门的钥匙。”

1972年发现的翁牛特旗上窑遗址，那是旧石器时代的曙光，距今约1.2万年的时光，在它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而后，小河西文化、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富河文化、小河沿文化，这些新石器时代的文化脉络，如同一条璀璨的项链，串联起赤峰地区历史的华章。

说起兴隆洼文化，李老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豪，手指向兴隆洼遗址相关展柜：“兴隆洼文化，有着8000多年的历史，因兴隆洼村而得名。我们发掘兴隆洼遗址的时候，那场面可壮观了。总面积达6万平方米的遗址，到处都是我们忙碌的身影。环壕、房址、居室墓、窖穴、灰坑等遗迹，一点点展现在我们眼前。就像在解读一部古老的密码，每一个发现都让我们兴奋不已。它被评为‘199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并入选‘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大发现’，这是对我们所有考古工作者努力的肯定。”

在距兴隆洼遗址西北13公里的兴隆沟遗址，出土的上千粒碳化粟、黍颗粒标本，更是震惊世界。李老回忆道，目光落在展柜里的碳化颗粒仿品上：“当时在兴隆沟遗址，我们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每一寸土地。突然，一个队员发现了一些黑色的颗粒，大家都围了过去。经过仔细辨认和专家鉴定，这些竟然是碳化的粟、黍颗粒，而且均为人工栽培，年代约为距今8000年 - 7700年。那一刻，我们知道，我们可能找到了欧亚大陆最早种植粟、黍的地方，那种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赵宝沟文化距今7300年 - 6400年左右，那尊形器和凤形陶杯，是它独特的文化符号。李老站在鹿纹尊形器展柜前，轻轻敲了敲玻璃，说道：“你们看这尊形器上的两只鹿，首尾相衔，凌空翻飞。当年发掘出这个的时候，我们都被古人的技艺和想象力震撼了。这些线条，这些图案，都是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和对自然的敬畏。还有这凤形陶杯，整体像一只鸟，其冠、尾的造型与古籍中记载的凤的形象颇为相似。我们推测，在那个时代，凤可能是他们崇拜的图腾，这些陶器，就是他们精神世界的寄托。”

红山文化，以其精美的玉器闻名于世。提及红山文化的发现历程，李老的神色变得凝重而感慨，缓缓说道：“最早是日本人在一些考察活动中有所察觉，不过真正深入挖掘、揭开红山文化神秘面纱的，是咱们中国杰出的考古人梁思永先生。”

李老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充满未知与探索的年代：“上世纪三十年代，梁思永先生怀着对考古事业的无限热忱和执着，来到这片土地。当时的条件十分艰苦，交通不便、物资匮乏，还时常面临各种难以预料的困难，但这些都没能阻挡梁先生探索的脚步。他带着专业的知识和敏锐的洞察力，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了细致入微的考查发掘工作。”

“梁先生和他的团队一点点地清理着土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一寸一寸地探寻历史的痕迹，每一次挖掘都充满了期待与紧张。终于，通过不懈的努力，一系列震惊考古界的发现呈现在世人面前，红山文化开始走进大众的视野，那些沉睡了数千年的文物得以重见天日。”

说着，李老站在了玉勾云形器展柜前，凝视着那件文物，接着讲道：“就像这件玉勾云形器，它便是红山文化众多珍贵文物中的代表之一。这件玉勾云形器出土的时候，保存得非常完好。我们在清理墓葬的时候，发现它就放在墓主人的胸前，可见它的重要性。这些玉器，不仅仅是装饰品，更是红山先民与神灵沟通的媒介，是他们信仰的象征。梁思永先生的发现，为我们研究红山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让我们有机会了解到这片土地上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

随着脚步的移动，我们走进了青铜时代的展厅。赤峰地区的青铜文化，以夏家店下层文化和夏家店上层文化为代表。夏家店下层文化距今约4200年 - 3600年，处于青铜时代早期。敖汉旗大甸子墓群出土的陶爵，形制与中原二里头文化的器物相似，这或许是文化交流的见证。

李老站在陶爵展柜旁，指着陶爵说道：“看到这个陶爵了吗？当年在大甸子墓群发掘的时候，我们发现它和中原二里头文化的器物很像。这说明在那个时代，不同地区之间已经有了文化交流。这些文物，就是历史的见证者，它们告诉我们，古代的文明并不是孤立发展的，而是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

那些陶器上的彩绘纹饰，如云雷纹、饕餮纹等，是商周青铜礼器纹饰的滥觞，仿佛是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文化。那件嵌有贝壳的彩绘陶鬲，筒状腹，袋状足，口沿上镶嵌的贝壳和圆形蚌泡，以及用红白两种矿物质颜料绘制的勾云形图案，独一无二，珍贵无比。

李老站在陶鬲展柜前，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这件陶鬲可是我们的宝贝。当时出土的时候，上面的贝壳和蚌泡都还完好无损。我们推测，它可能是当时的一件重要礼器，上面的图案和装饰，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每一次看到它，我都在想，当年制作它的工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技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杰作。”

夏家店上层文化距今3000年 - 2500年左右，相当于中原的西周至春秋时期，处于青铜时代的鼎盛时期。展厅里陈列的青铜矛、管銎斧、头盔、双联罐、四联罐、动物纹牌饰等，融中原和北方青铜文化风格于一体，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雄浑与豪迈。

李老站在青铜矛展柜前，边说边比划着：“这些青铜器，是夏家店上层文化的代表。它们的造型和工艺，都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特点。这个青铜矛，锋利无比，当年可能是战场上的利器。而这些动物纹牌饰，不仅实用，更是艺术的结晶，它们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审美和生活情趣。”

继续前行，我们走进了战国、秦、汉时期的历史。赤峰曾是东胡的活动之地，燕昭王北击东胡后设五郡、修长城，右北平郡郡治就在赤峰宁城甸子乡。秦统一中国后，这里成为三十六郡之一，汉代沿用。赤峰出土的秦代铁权和陶量上刻有的40字诏书，让我感受到了秦统一政策在西辽河流域的有效贯彻。

李老站在秦代铁权展柜旁，指着铁权说道：“这个铁权上面刻着秦始皇的诏书，大意为统一六国后统一度量衡。当年发现它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这不仅是一件文物，更是秦统一中国的历史见证。它告诉我们，秦的统一政策，已经深入到了西辽河流域，影响着这里的人们。”

契丹，这个古老的游牧民族，由鲜卑宇文部发展而来。公元916年，耶律阿保机建立政权，号“契丹”，后改为“大辽”。赤峰地区是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辽五京之上京、中京分别坐落于巴林左旗和宁城县，辽祖陵、怀陵、庆陵也在赤峰境内。

李老站在一组契丹文物展柜前，说道：“契丹文化是赤峰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发掘辽代遗址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珍贵的文物。这些文物，反映了契丹人的生活、信仰和文化。比如展厅里的臂鞲、鹿哨、三股铁叉等文物，是四时捺钵制度的见证。契丹人随水草而居，四时捺钵是他们独特的政治制度。”

辽三彩，那受唐三彩影响而创烧的低温彩色釉陶制品，多用黄、白、绿三色釉，被称为草原色。鸳鸯壶，那件辽三彩的代表作，出土于松山区王家店乡辽墓。壶体如鸳鸯浮水，背上的五瓣花形注水口，弧形提梁与尾部相连，喙部做成壶嘴，构思巧妙，羽翼线条刻画生动流畅，堪称艺术精品。

李老站在鸳鸯壶展柜前，眼中满是欣赏：“这件鸳鸯壶，是辽三彩的代表作。当年出土的时候，它的色彩依然鲜艳。我们可以想象，在辽代，这样一件精美的器物，一定是贵族们喜爱的珍品。它的造型和工艺，都体现了辽代工匠的高超技艺和独特的审美。”

辽金银器，分为饮食器、生活用具、装饰品、马具、葬具等类别。花口鎏金錾刻莲花银盏及盏托、摩羯纹银鎏金提梁壶、鎏金錾刻凤形银钗、捶鍱錾刻摩羯金耳坠、铜鎏金马带饰……这些金银器造型生动，工艺多样，体现出契丹文化、汉文化、佛教文化、西方文化的交流融合。

李老站在鎏金錾刻凤形银钗展柜前，说道：“这些辽金银器，是文化融合的象征。你看这件银钗，它的造型既有契丹文化的特色，又融入了汉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元素。在辽代，不同文化之间相互交流、相互影响，创造出了独特的文化风貌。”

元代，赤峰地区是连接内地与蒙古高原的枢纽，也是皇室姻亲弘吉剌部的封地所在。应昌城、全宁城等故城遗址出土的大量精美文物，见证了昔日的繁华。沙子山元墓中的壁画，《夫妻对坐图》描绘了男女墓主人端坐于紫色垂帘下，男主人威严，女主人端庄，身后侍童持物站立。旁边的《研茶图》《礼乐仪仗图》《山居图》等，为研究元代服饰、饮茶、礼仪制度、绘画艺术等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

李老站在《夫妻对坐图》壁画展柜前，说道：“这些元代壁画，是我们了解元代社会生活的重要窗口。你看这《夫妻对坐图》，男女墓主人的服饰、神态都栩栩如生。从他们的穿着和配饰上，我们可以推断出元代的服饰特点和等级制度。而旁边的《研茶图》，则为我们展现了元代的饮茶风俗。这些壁画，都是历史的珍贵记忆。”

清代，通过强化满蒙贵族联姻、建立盟旗制、推崇黄教等举措，维护了政权稳定和民族团结。赤峰地区各民族友好相处，共同创造了农牧交错、多元融合的璀璨文化。虎钮“翁牛特札萨克”满蒙文银印、金粉手书藏文《甘珠尔经》、红漆楠木骨灰罐等珍贵文物，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历史故事。固伦荣宪公主墓出土的华美金饰和袍服，尤其是那件珍珠团龙袍，明黄色缎面上用金丝穿缀珍珠绣成8条祥龙，每条龙中间都用珍珠缀绣“寿”字，下摆用五彩丝线绣海水江崖，间以杂宝祥云。袖头和领口的黑蓝色丝绸包边，并用金丝织出团花图案，图案正中各绣一“寿”字。这件龙袍图案绚丽，高贵典雅，巧夺天工，彰显了公主的尊贵身份。

李老站在固伦荣宪公主墓出土文物展柜前，说道：“固伦荣宪公主墓的发掘，是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那件珍珠团龙袍，上面的珍珠都是米粒大小的上品，采集非常不易。制作这样一件龙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它不仅是公主身份的象征，更是清代服饰工艺的杰出代表。”

从赤峰博物馆迈出脚步时，我的内心依旧翻涌着波澜，久久无法平静。这座博物馆宛如一部宏伟而立体的史书，静静伫立，每一件文物都是一段鲜活的历史切片，它们彼此交织、相互呼应 ，像是无数闪烁的星辰，共同拼凑出赤峰地区漫长岁月中波澜壮阔且辉煌灿烂的历史长卷。

回溯往昔，从远古石器时代的粗糙质朴，到现代文明曙光的熠熠生辉，赤峰这片广袤大地承载了数不清的动人故事和深沉记忆。这里是一座文化的宝库，每一寸土地都掩埋着历史的瑰宝；它也是一位无声却坚定的见证者，目睹了岁月的沧桑变迁；更是我们探寻民族文化根源的重要坐标，为我们照亮回溯历史长河的漫漫长路。在未来的悠悠时光里，这些凝聚着古人智慧与心血的文物，以及背后厚重的历史，必将在时光的洪流中继续散发着熠熠光辉，默默等待着更多怀揣着热忱与好奇的人，前来揭开它们神秘的面纱，聆听历史的足音，解读岁月的密码。

而此刻，满心的激动与探寻欲仍在心头澎湃，我来不及稍作停歇，便马不停蹄地登上了前往红山文化博物馆的公交车，一心渴望在那里继续探寻红山文化的深邃奥秘，让这段与历史对话的奇妙旅程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