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亦有情

月禅

　　初入职场，涉世太浅的我不谙世事，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新奇感。

社会即是江湖，这是铁律。虽说之前没有社会履历，但是动荡年间的那些疾风劲雨却是令我记忆犹新。那时尚有父母的庇护，现在却是要靠自己去应对风雨。

我静观世事。都说祸由口出，我管住自己的嘴，把少言慎语俸为座右铭。初时的懵懂过后，敏感的我便对周边的人与事有了认知轮廓，看他人的眼神我能清楚地知道哪些人可以交往，哪些人需要保持距离，哪些人需要敬而远之。

初涉一个工作生活环境，很快便会有人来接近你。不过，这可不一定是示好，也许是为了摸清你的底细，以便于以后选择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你。初始对你热情的人未必是以后的朋友，他们或许本就是单位里的边缘人。待你熟悉了环境，相识了更多的同事，融入到了环境中，凭实力进入主流里，他们便会渐渐地疏离。反而是那些不冷不热，甚至是对你不理不睬的人，日后却可能成为有实力且有益的朋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有冥冥之中的缘份。

那工厂是所电子厂。在当时计划经济的体系下，产品不愁销路，每年只需完成年度定额即可。亦不需要超额完成产量，超了也是浪费。所以工作状态便也是忙时真忙，闲时真闲，雨露不均。

工厂规模不大，粗重的体力活儿极少。虽然车、钳、铣、刨、钣金、电焊、喷漆、变压器等配套工种一应俱全，但主项是以仪器组装调试为主，所以女工居多。这一点颇像纺织厂，是一个女性居多的母系社会。

我的直接领导便是位女性，一位颇有些姿色的中年女人；容颜体态匀好，家境亦好，所以显得优越感十足，只是有些牙尖嘴利。非牙尖嘴利之人也做不得领导之位，在那个位置上需要嘴上的功夫与手段。女人们天生都是胡搅的能手，更会撒娇卖萌，领导她们需要毫无同情心的刀子嘴，而这些特质只有女人才同时具备。曾见过厂里的生产主管，在女下属软磨硬泡下的妥协。达到目的的女下属欢天喜地地走了，留下男领导一脸无奈地凌乱在风中。望着他那孤独的身影，想起他“老婶”的绰号，以他的秉性领导一众女将确实够劳神！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很是枯燥，似乎一切只是为了上班，上班也便是为了下班，整日里不过是些生存中的红尘琐事，如此循环不已。

厂院不大，几乎被厂房填满，除了几条甬道，没有空间可以绿化。硬化了的地面上寸草不生，干净得近乎荒芜。唯有犄角旮旯的地缝中，屋檐的瓦缝间顽强地滋生出些许野草，在大片灰灰的视觉中显露出一抹清绿。然而，一个大扫除过后，那抹清绿便也销声匿迹，唯余背阴处斑驳青苔的暗绿。不知为何，曾对那些养眼的野草泛以怜悯，它们时运不济，命不由己。

厂里除了女人们叽叽喳喳麻雀般的声音便是机床的轰鸣，这些便是常态。倘若哪一天没有听到口角的喧哗和一个昵称“小六子”的女工大声地吆喝，那便是她们忙得无暇自顾，连如厕都是连跑带颠地速行，哪里还有时间反刍积怨拌嘴。所以，最忙的时候也是厂里除了假日外最安宁的日子。

在库房里工作不忙，有事自然有师傅们应付，我不过是搭把手跑跑腿儿。既然与人没有实质性的利害冲突，与人便也无甚龃龉，无烦心之事便是顺心。

上班的确是乏味，早上就像去西天取经一般，千辛万苦地3D变2D地挤着公交车去上班。那下车站点也恰巧称做小西天，权当是天天去取经吧！即使见不到大小雷音寺也需虔诚。熬到中午就是排队吃午饭的时候，那一刻最关心的便是小黑板上的菜谱有没有顺口的吃食。午饭一过，不觉间就又到了下班时刻，铃声一响，便随众人一溜烟地打道回府，日复一日地眼见着日历翻身。

一日穿梭于厂院之间，忽见一窗台之上，一簇花儿开得艳丽。那花儿在灰色砖墙的窗台上显得尤其突兀，也有些俏皮，似傲娇地嘲弄着四周的肃穆。

我被它的惊艳吸引了，于是凑了过去观瞧……余光中几个女人走出了屋门，我的注意力在花儿上，没注意到此屋正是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出了门的几人诧异地看向了我。都是自己的师傅，经常在一起开会，所以我并不介意她们的目光。忽地有人说道:”小子爱花儿怕老婆！”我抬头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正是美女上司，我的脸不自控地泛了红；另一个声音响起:”你们看！还不好意思了！”那时的我还没有女友，自然不习惯女人们的揶揄。深知已婚女人们说出的话可是没天没地不管不顾的，因为看过的小说里是有很多这样的描述。为避免扩大尴尬，我转身离开，身后自然是那群女人们肆无忌惮的笑声……

也许是自然属性吧，我的确喜欢花儿，喜欢它们的五彩缤纷，千姿百态；更喜欢由它们妆扮的世界。世界给了它们生存繁育的空间，也因有了它们才会唯美无尽。我的喜爱的并不限于花朵，泛至草木，乃至小动物。我内心喜欢的是大自然的一切……那里充满着至纯至善的天性，没有套路的通透与亲和，只有那里才适合释放天性。

植物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生命形态，但绝大多数的它们无法行走，不能自主选择生存的环境，只能被动地适应。我始终认为植物既然是生命体，它一定会有着自己的交流与表达方式。乃知就阳意，草木皆有情。我知道对植物的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我也想知道植物是怎样地表达喜怒哀乐，是不是也有悲欢离合之情。

小子爱花怕老婆，也是有道理可循。爱花儿之人，心地善良，心思简单，对于生活充满热情，对人待事持有爱心。在婚姻中对待家人自然是包容忍让，这个“怕”不是那个怕，而是爱的一种形式。对于出现的矛盾，他们是温情处置，如果理解为怕，则是偏颇；那是大概率没见过有爱之人的翻脸是多么的绝情。婚姻和世间所有的事物一样，只有相对的满意，而没有绝对的完美。

爱花不单是一种温情，更是一种责任，一种修行。与人交往，看他喜不喜欢花草，大概率就知道他的德行。焚香、赏花、听雨、品茗四大雅兴则是品行的修养。

宁静之时，回忆往昔，那些逝去的快乐与哀伤都已失去原本的属性，唯余青春还是那么地生动。不由地会有一种感慨: 如果能够回到往日时光，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岁月枯荣皆有定，只留因果渡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