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山不在高,有仙则名。</p><p class="ql-block">水不在深,有龙则灵。</p><p class="ql-block">斯是陋室,惟吾德馨。</p><p class="ql-block">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p><p class="ql-block">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p><p class="ql-block">可以调素琴,阅金经。</p><p class="ql-block">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p><p class="ql-block">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p><p class="ql-block">孔子云:何陋之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自唐以来,影响深远。这首诗放在今天这个纷繁复杂躁动不安的时代中,读起来尤其令人气荡沉郁,顿挫回旋。我们先看刘禹锡这首诗歌的结构,或者说层次。我们现在要是讲自己住的地方,就会说在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小区。如果给你一篇作文,讲一讲自己的起居室,你也许会说朝东啊,窗外有一棵树啊,窗子如何,窗帘如何,床头放了什么,还挂着哪个名人的画,甚至说自己的床是难得的红木做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是世俗化的写法。刘禹锡其实一开始就可以直奔陋室,说自己住的地方如何简陋就好。他不这样讲,他先说山,说水。这个是扯得有点远,看起来不着题的。这是他要引发读者,你看我住的地方,我先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是讲理论,理论不是诗歌,也没有诗的味道。单独看前面四句话,就知道刘禹锡在讲理,你要明白这个理,才可以读懂我的这个陋室。山的高低没有关系啊,只要有仙生活在那里就好。水的深浅无所谓,只要有一条龙生活在那里就足以让这条河流远近闻名。这个“仙”和“龙”,是灵魂,灵魂就是内在,就是精神性的内容,就是诗的命门。有了灵魂,万物不是活,更不是名声大噪,而是稳定。灵魂的使命是稳定,心灵的目标是安静。我们看刘禹锡在前面四句话里面隐藏分玄机。玄机没有懂,再往前走就非常困难。如果你觉得刘禹锡在说自己就是一条龙,那就大错特错了。刘禹锡是要让你看见他的内心,也就是诗歌的内在性的东西,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美,然后才是哲学和思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讲道理的时候,板起面孔,讲完理论,刘禹锡就告诉你,你看这就是我的陋室,朴素得不得了,简单得不得了。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有一句话非常有名,后来被牛津大学的一个分院作为校训:简单生活,高尚思考。英文原句的“高尚”是high这个词。high是高的意思,高,就是不和低在一起,跳出来到达另外一个境界。我们讲站得高,看得远就是high的意思。在高处,有几个特点。第一是辽阔,没有局限,第二是四面八方,没有阻碍,第三是安静,高处不胜寒,不是冷,是人迹罕至。王安石《褒禅山记》就说路远的地方,人就少,风景险要的地方,太多人不去。没有了其他人的干扰,你就有了足够的思考空间。安静是生命神奇的魅力和伟大的归宿。那我这个地方,有什么特点吗?有,“德馨”。馨,这个词主味道,香气散发。德,是我个人生命的品质。德馨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诗人对自己的肯定。我们讲身份认同,这个认同首先是自证,最后还是自证。所有的他证都不能抵挡自证的能量。简陋的地方,我之所以愿意和喜乐于此,是因为自己生命品质的光芒。这个地方是指生命的内在性的内容。一般人讲不出讲不到这个层次,刘禹锡对自己非常清楚:我有足够强大的信念生活在这里。我依靠的是我个人生命内在的光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理论讲了,诗人进一步走到自然这个地方,就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是一幅画。前面是理论,山水龙仙,不是画。理论不能形成画面,这是理论的死结。黑格尔的《美学》都是哲学,都是逻辑,都是理论,所以读起来很艰难。但是,黑格尔评价艺术的时候,就会发表很有画面感的文字。歌德说理论是灰色的就是这个意思。灰头土脸,不带爱相。我们人都喜欢画面感,有了画面,就很容易走进去,很容易理解。刘禹锡讲苔痕和草色,这是他陋室四周的环境,很有味道,是简约风。我们看到的是静止的画面,一个“上”一个“入”,这么简单的词语,幼儿园孩子都会写的,推动了整个整个画面,还是安静,安静得令人神往,令人羡慕,令人心动,安静得有一种奇妙的美。理论讲了,又引导读者看自己的陋室,外面的自然环境是这样,那里面的人,来到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啊?这个地方是层次,层次分明,刘禹锡还有很多话要说。来我这里的人都是儒雅之人。这个和你问一个餐馆老板娘一样,是哪些人群在你这里恰饭啊?这个儒雅不仅仅指学问气质,这样解读就太老实了。鸿儒对白丁,是什么意思?是讲我这个地方和世俗化生活之间的根本区别。人的区别才是根本的。这个是这首诗的命根。刘禹锡没有这样说,意思都在文字后面。安静的地方,简陋的地方,世俗的人怎么会喜欢。世俗化就是躁动,就是不安,就是嘈杂,就是纷乱,就是分裂。所以,刘禹锡的批判意识在这里。他不是去指责世俗化生活,而是划清和世俗化生活的界限。我们叫做边界线。有边界,才有清醒的力量。世俗化是模糊边界,不要边界,亵渎边界。刘禹锡这首诗从头到尾讲边界,边界只有内在坚定的人才有,只有获得对自己身份认同的人才有。这个地方读者千万千万小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理论到外部环境,从来往朋友再到哪里?这个时候,刘禹锡就讲自己。这个层次越来越小了,从外面走到里面,从自然环境走到人物活动,从朋友三四走到个人生活。那我做什么啊?刘禹锡用了一个“可以”。这是大白话,“可以”这个词大家随时随地都在用,不出奇。刘禹锡在唐诗的整个大框架中,有个了不得的地方,就是用“可以”这个词。我可以这样那样,这是对自己日常生活的确证,是对自我能力的确证,也是自由。只有自由自在,才有“可以”。也就是说,“可以”是需要条件的,是主动的。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啊,调琴,看书。我们刚才讲苔痕上阶绿,因为诗人可以一天到晚读书调琴,所以苔痕上阶绿,植物怎么长就怎么长,任性得不得了。现在诗人又说我因为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外面的噪音根本不可能干扰我的生活,侵袭我的内心。丝竹是世俗化的东西,案牍是形式化的东西。两种东西都没有了,就只有精神的纯洁,内心的简朴。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这是真的定力,而不是戒。定了才可以戒,戒很难定,总有一个冲突在。刘禹锡的厉害是一步一步进入到自己的内在,让读者明白这个陋室的内涵是什么?是人决定了陋室,而不是选择一个陋室来塑造我这个人。这种凌厉深刻处,惊心动魄。所以,后面才有刘禹锡的类比。最后拿孔子的话来反问。梭罗的《瓦尔登湖》有个特点,各种反问疑问,到处都是,让读者头疼。反问,就是逼读者思考。什么是陋室啊?你们理解的简单生活是什么?那些“断舍离”恐怕是面子功夫做给别人看的吧!这个反问是孔子的口吻,这个地方不是随意的。孔子和几个学生聊天,谈论各自的理想。孔子只赞同一个。为什么啊?那里面有心灵的自由和愉快,有一个获得身份认同的自己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刘禹锡这首歌的真正历史意义是什么?这个是需要思考的。第一,中国人文主义者(知识分子)建设个人生活的态度和选择方式。第二,强调个人“德馨”所创造的安定、自在和对外部世界干扰的瓦解力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第三,用孔子的反问(何陋之有)来捍卫深刻的人文传统和在变化的环境中追寻个人身份的认同的努力过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