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遇难后的第一个春节，医院里格外冷清，往日的喧嚣被寂静取代，留下的人寥寥无几。我姐心疼我的处境，把两个孩子接走了。大年初一我在朋友家简单吃了两顿饭，每一口都食不知味，心里空落落的，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担忧。</p> <p class="ql-block"> 开学后，我把孩子们接到了兑煤子弟学校。行政科的领导怜悯我们，暂时安排孩子们住在招待所。从此，我的生活开启了连轴转的模式。每天天还没亮，我就匆匆起床，先安顿好病人，而后赶到招待所接孩子去食堂吃饭。等孩子上学后，我又急忙赶回医院照顾病人。中午，孩子们直接来医院找我，晚饭后，我陪着他们在病房写完作业，再送他们回招待所洗漱睡觉。尽管忙碌，可孩子们在身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让我的心情渐渐有了温度。</p><p class="ql-block"> 然而，平静的日子里还是泛起了涟漪。一天晚上，我们母女三人如往常一样回到招待所。我准备接管理员帮我们热好的水，好让孩子们洗漱。这时，旁边坐着的一男一女，那男的满脸凶相，恶狠狠地说这水是他们的，随后一把夺过我的暖瓶，打开窗户就扔了下去。那一刻，委屈、伤心、痛苦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安顿好孩子入睡后，我一路哭着跑回医院，那哭声在寂静的矿区显得格外刺耳，泪水肆意流淌，怎么也止不住。直到表弟赶来，安慰了我许久，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p> <p class="ql-block"> 在招待所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突然那儿要重新装修。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把日用品寄存在表哥的单身宿舍，孩子们和我一起住进了病房。病房里摆着四张床，一张给病人，一张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大女儿睡一张床。自从孩子爸爸出事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也许是受了惊吓，心里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每天都提不起精神，每节课都打瞌睡，眼皮都抬不起来，吃了好多药也不见效。让她单独睡一张床，就是希望她能休息好。我和小女儿挤在一张一米二的铁床上，每天早上，小女儿都会嘟囔："妈妈，睡了一夜就跟没睡似的，好累啊。"更难熬的是，病人每天半夜都会大声嚎叫、痛哭，我们母女三人根本没法安睡。夜深人静时，附近的居民都能听到他的叫声，久而久之，我的耳朵也落下了毛病，直到现在别人说话，我总得反复问好几遍才能听清。</p> <p class="ql-block"> 在职工食堂吃饭的时间长了，人多嘴杂，有人说起了闲话，管理员无奈取消了我们吃饭的特惠，我只能自己掏钱在医院食堂买饭。有时候饭菜味道好，他们父女三个吃完后，就只剩下不到一小碗，我舍不得再买，就强忍着饥饿。有时候味道不好，孩子不想吃，剩下很多，我又舍不得倒掉，只能自己全部吃完。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日子。别人家都是好几个人照顾一个病人，而我却要一个人照顾父女三人。偶尔会有亲戚朋友来看望，但大多数陌生人是来看笑话的，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坚持给病人按摩。慢慢地，他能自己咀嚼吃东西了，眼珠子也会转动了。可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身体还是僵硬得像根电线杆，该弯曲的地方都弯不了。于是，帮他活动关节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我站在床上，用力把他往上拉，每次都累得汗流浃背，然后再活动他的胳膊、腿脚腕。日复一日，天天如此。更麻烦的是，他经常尿褥子，只要一尿，我就得赶紧找人帮忙，把他抬到另一张床上，收拾完再抬回去，有时候一天得换好几次。记得有一天下午，可能是给他喝水喝多了，一连换了五次褥子。我刚请人帮忙换好，晾到楼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就又尿了。楼上楼下地跑，一次次找人帮忙，那一刻，我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满是绝望，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病友们看到我如此辛苦，都投来同情的目光，可同情又能改变什么呢？</p> <p class="ql-block"> 自从他能吃饭后，我就一门心思地想办法给他增加营养。有时候买点熟肉只给他一个人吃，亲戚们送来的营养品，我也舍不得给孩子们吃一口。吃不完的，我就寄存在同村人家的冰箱里。打一碗老豆腐，也只给他喝，买的水果也是先给他吃他。小女儿有一次问我："妈妈，为什么香蕉总是变黑了才给我们吃呀？"我心里一阵酸涩，只能安慰她："你爸爸病得很重，需要营养，等他病好了，一定给你们买最好的，好不好？"有的医生建议输一种营养液，说对病人恢复有好处，可那营养液太贵了，一瓶就得180多块，还得去别的地方买。当时我的处境特别艰难，因为长期请假，我得自己找代教老师替我上课，工资一个月400多，付了代教费300，就只剩下100多了。病人不是工伤，每个月只有180多块的基本工资，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也就三百左右的收入，输这种液一个疗程三次，一个月的收入都不够。但为了能让他好起来，我还是咬咬牙买了。输了营养液后，病人果然长胖了，胳膊上也长出了嫩肉，效果还挺好。有一天，他竟然发出了声音，我激动得连忙喊来医生护士，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从那以后，我每天引导他说话，读书给他听，写字教他认。只是他大脑指挥失控，说一个句子就会不停地说，直到说不动了才能停下来。有人开玩笑问他叫我什么，他就会不停地说："叫妈，叫妈，叫妈……"这声音我听了倍感酸楚。平时他喃喃私语也只有我能听懂其中的含义，那是我们在苦难中相互依偎的见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