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故里·交里桥

鄂邑紫韵坊

曲沃城南有座石桥，青苔斑驳，桥洞如月。桥头立着块石碑，字迹漫漶，唯“交里桥”三字依稀可辨。县志说这桥是康熙九年修的，七孔拱券，狮子伏栏，蟠桃雕柱，石匠的手艺早被风雨磨成了哑谜。桥下原有一条河，如今只剩浅洼，倒像是老桥淌下的几滴残泪。

石桥旧事

老辈人讲，交里桥的狮子会数数。七面窑，七十狮，八十桃，二十四只挨打猫——民谣里的数目比县志还准。挨打猫说的是桥栏上的貔貅，张牙舞爪的，偏被顽童骑得锃亮。桥西有株古槐，树干空心里能藏三个娃娃，树冠却遮着半条街的凉。槐花落时，卖饸饹面的侯掌柜总要支起竹匾接花，说是“槐花拌面，神仙不换”。

这饸饹面也怪，非得用交里桥的水和面。侯家面馆的泥灶台上，铁铸饸饹床子横跨大锅，面团塞进圆孔，压面人往木柄上一坐，面条便银蛇似的往沸水里钻。面要过三遍凉水，拌三遍香油，码在柳木盘里莹润如玉。臊子须用曲沃黑面酱煨五花肉，肉丁赤红如《诗经》里的“朱襮”，浇上滚汤时，葱花在热气里浮沉，倒似《唐风》中“白石凿凿”的意境。

烟火与诗

桥南有片芦苇荡，秋风起时，芦花扑簌簌往面馆里飘。食客们常说这是《蒹葭》里的白露，就着饸饹面咽下肚，连乡愁都带着麦香。有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先生，每回吃面必带本毛边《诗经》，读到“从子于沃”便敲碗大笑：“瞧瞧，咱曲沃早被写进诗里了！”

桥头卖油酥饼的赵婶子爱听故事。她说古时候黑龙抢亲，樵夫追到紫金山砍龙角，龙血化成了曲沃的柿饼霜。这话倒与《晋殿悬冰》的传说暗合，只是她偏要在故事里添一句：“黑龙肉剁成臊子，吃着最筋道！” 过路的外乡人听了直咂舌，本地汉子却闷头喝汤——碗底沉着半勺肉渣，可不就是斩不断的江湖气。

雨雪人间

腊月里桥面结冰，石狮子裹了层琉璃壳子。面馆的窗棂糊满白汽，人影在雾里晃成皮影戏。有老汉缩在墙角吃面，棉袄袖口磨得油亮，忽然念叨起旧事：“六零年饿得慌，我娘塞给我两毛钱，说‘去桥头吃碗面吧’……”话没说完，喉头哽住了，只听见吸溜面条的响动混着北风，在桥洞底下打着旋儿。

也有外乡客冒雪寻来，举着手机拍压饸饹面的木床子。侯掌柜的儿子嘀咕：“这铁家伙比我还大三十岁。”老爷子却往面案撒了把荞麦粉：“甭管机器多快，老祖宗的法子压出来的面才活络。”活络二字用得妙，倒像是给《卫风·硕人》里的“巧笑倩兮”添了注脚。

暮色染桥时，总见着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挎竹篮往桥墩缝里塞饸饹面。问起来，她眯眼笑：“给河神爷上供呢，没瞧见桥东头那眼泉？《尔雅》里说的‘沃泉悬出’，说的就是它！”原来这桥早被诗文腌透了，连香火都带着墨香。

汪曾祺写吃食，总说“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交里桥的烟火里，飘着《诗经》的句子，混着石匠的凿痕，落在青瓷碗中，竟把两千年的光阴煮成了一碗滚烫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