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 搪

道州 丁作金

湘南之南的道州古城，惊蛰过后的春天，像小孩哭笑多变的脸，一会明媚，一会阴沉。自西向东穿城而过的濂溪河将古城分为城北和城南，天气常有南晴北雨或南雨北晴现象。古城的春天，空气总是湿漉漉的，随手扯一把下来，就会拧出成滴成线的水来。这样善变的春天，这样湿润的古城，以及这样水性的古城人，城南日头城北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牧石坐在办公室里，忙中偷闲想着心事，脸上时阴时晴。晴是因为勤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副局长；阴是由于与妻子长期冷战，已濒临离婚。唉！妻子的水性丢了，演变成了赌性，欠了不少赌债，夫妻的工资收入已经无法支撑。

手机响铃，牧石拿起手机看看，来电号码不是设定的联系人，一眼陌生，显示区域不是具体城市，而是中国。牧石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推销”或是“诈骗”，立决拒接。铃声刚息，再接着响起，牧石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又重拨，有点心生怒气，转念一想，大凡重拨的，说不定是哪位远方的朋友呢？于是接听：“你好！请问你是……？”

“你是牧石吧，怎么忙得没空接我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牧石，你是哪个？找我有事吗？”

“依呀…，没事就不能打你手机啊？你猜猜，我是哪个。”那头传来嘻嘻的笑声。

“听声音，好像有几分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这么甜脆的声音是哪位美女？抱歉，我对声音一直缺乏辨别力。请你有事说事，没功夫闲聊。对不起！”牧石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

“那行，不打扰你上班。下班后七点，约你白马公园见！”那头摁了通话键，牧石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放下手机。牧石还在脑中苦苦搜寻，猜度此女究竟是何人？，琢磨来，琢磨去，不知所以。七点约见去不去，还是个问题。像这么霸气的邀约，无需牧石答应，惟有熟人才会如此自信，得去。

古城素来有“朝雨兆晴”的民谚，早上下雨，午后天晴，气温伴阳光回升。傍晚七点的白马公园，晚霞辉映。饭后散步的人们或单或群。牧石进入公园大门，沿宽阔的石板主道前行，一边赏着花圃里的玫瑰鲜艳，一边搜寻那个未知是谁的女人。玫瑰花次第怒放，一朵朵形似一个个翻天朝上的风铃。花蕊艳丽而柔嫩，花房里的粒粒金粉香气袭人，诱惑蜂蝶过来授粉。

牧石看见远处的绿茵地上，有位女人懒慵地躺着，两条光滑纤细的手臂枕在长发遮掩的头下。心里猜想：“约我来见的会不会是她？她又会是谁呢？”

猜着想着，一下便走近。女人鲜红的风衣未扣敞开，宽松的白衫映入眼帘，一对白鸽般的乳房傲挺胸前。米黄裤裙绷紧，显现臀部丰满柔和的曲线，露脐的腰身细滑平敛，裸露于裤裙外的双腿修长，呈邀请状自由自在的叉开，可见的皮肤丝绸般白皙细软，夕阳的余晖稠蜜一样粘在她身体上面。

她看到牧石走近，立马坐立起身，急忙双手整拢风衣裹紧。“律婉，原来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牧石这才搞明白约他来见的是老同学律婉。

“昨日刚回来，心里掂记你，就想找你来聊天。”说完，律婉伸过手来握住牧石的手，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牧石模仿着律婉的这句话音。本来路上想好见面应该沉默，没想到心中却涌动着万语千言。

牧石在律婉的左边草地上坐下，律婉重又坐回原地。男左女右闲聊，始初两人天一句，地一句地你讥我讽，相互挪揄。谈着谈着，话语渐渐深进，律婉倾诉，牧石聆听；牧石叹述，律婉纠心。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心中的坚冰正在融化。渐渐地换位思考，互谅互怜，直至夜深人静，两人似乎摈弃了前嫌，打情骂俏地撕前扯后，仿佛又回到了心心相印的当年。

春日暖意苦短，草地子夜生凉。公园的大门即将要关时，牧石的肠道里发出轻微的响声，一种饥寒交迫的感觉，提醒他还没有吃晚饭呢。于是，牧石对律婉说：“你饿了吗？反正我是饥肠辘辘了。“不由分说，便拉着律婉往大门方向走，奔夜宵店解决问题去！

夜宵店里，牧石点了律婉以前喜欢吃的“剁椒鱼头”、“田螺焖牛排”和“苦瓜丸子”，再点了个时鲜青菜。叫老板上了一瓶52度的邵阳老酒。两人继续着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

牧石问律婉：“你跟香港的先生离了婚，今后有什么打算？”

“回来创业呗，拿分得的几百万元开个酒店或旅馆什么的，我不信我没能力活好自已。”律婉接着反问牧石：“你与妻子不和，完全是她输钱造成的，你还打算让婚姻不死不活地延续吗？”

牧石低头喝酒吃菜填肚，默默无语，没有回答律婉的提问。

在婚姻这个问题上，牧石和律婉的想法求同存异，觉得再谈论下去，话语显得多余。于是，两人只好盯着对方碰杯干酒。直到将那瓶老酒干完，双方的眼睛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牧石笑着说律婉：“你的酒量丝毫没有减退啊，还像十年前一样海量！”律婉嗔笑着说：“彼此，彼此！”

吃完夜宵，牧石叫了辆网约车送走了律婉，自已踩着一盏盏灯影回家。往事像一个个电影镜头浮现脑际。

牧石和律婉是高中同班同学，考进大学又同校同系同班。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这样的缘分巧合，天底下也找不到几个。牧石一直关心照顾着律婉，律婉对牧石也一直依赖关怀。寒来暑往，彼此都将爱意心照不宣地珍藏。牧石耿直善良，律婉高傲豪爽。每当律婉的生活费用提前花光，牧石的生活费就被她分占一半，弄得牧石的生活开支拮据紧张，从来无所谓“有借有还”。

牧石清楚地记得，大二时的那个暑假，他和律婉去游郴州莽山。走在去“将军石”的狭险栈道上，他为律婉拍照，律婉千姿百态，风情万种地摆拍，长得又极为漂亮，引来许多游客围观。加上刚停的雨水未干，律婉站在悬崖峭壁上，脚下湿滑，一头栽向悬崖。牧石丢下相机，奋不顾身地跃过去抱住她，律婉惊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反应㧜着牧石不放。好久才镇定过来，转头望着背后的崖壑万丈，两个周身都在冒着冷汗。有了这次命悬一线的历险，才成全了牧石和律婉的第一次亲密拥抱。想起来，真是滑稽可笑。

从此以后，牧石和律婉的亲密逐渐明显，班上的同学们都认可了他们是一对恋人。不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拥抱，而且在私密约会时还发生过彼此亲吻。

牧石和律婉分手是在大学毕业之后。牧石回到了家乡古城，考上了政府公务员。律婉去了深圳，后来移情嫁给了香港的一位先生。据说，是那位香港先生在一次签约仪式上，认识了律婉并一见钟情，理由是律婉漂亮优雅，胸脯丰满挺拔，那对高耸的乳房，就是他最心仪的“珠穆朗玛”！

牧石回到家，和衣倒头便睡。与自已冷战的妻子，不是在麻将桌上夜熬不归，就是翘气回娘家躲避。

道州古城的春天，雨水频，湿气沉。牧石昨晚睡得昏昏沉沉，入睡便入梦，梦断人才醒。可是春梦无痕，醒来就又听到雨声。难道今天还宛若昨天，朝雨兆晴？城南日出城北雨，道是无晴却有情？

进到办公室，还未来得及冲杯茶喝。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来电显示的地域还是中国。明明已经晓得这呼叫不是“推销“或“诈骗”，但还是想拒绝接听。毕竟失联多年，人都在变，拿搪一下，何况缘分早已时过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