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精自荐】未签收的雨季

孤独松

文字：孤独松

图片：自拍

美篇号:7149741

秋雨顺着伞骨连成银线，簌簌落下。陈静媛第五次在距离学校千米外的快递站签收快递时，目光扫过这个特殊的收件人信息，“初一（3）班李小宇转陈老师代收”，这几个寻常的字，现在好像生了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蓝色记号笔在纸箱侧面画着个夸张的感叹号，好似某种隐形的催促。

这是开学第六天，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还挂着迎新时系的红丝带，在阴雨中微微晃动。陈静媛抹了把额角的雨水，费力地把足有半人高的纸箱墩在地上。纸箱撞上昨日收到的加湿器、前日的护眼台灯，发出沉闷的声响，好似她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陈老师，又有快递啊？”隔壁班的张老师从教案里抬起头，保温杯腾起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的镜片，话语里带着调侃，“这家长是要把超市搬到学校来了？”

恰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陈老师吗？我是小宇妈妈，今天的快递是四箱特仑苏纯牛奶，孩子正在长身体……”电话那头，尾音裹着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显得格外嘈杂。陈静媛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手中的钢笔不自觉地在值班表上洇出墨点，她机械地回应道：“好的，已经放在储物间了。”

秋雨缠绵，没完没了地下满了整个九月。当陈静媛冒雨取回第三十六件快递时，帆布鞋被雨水浸透，丝丝凉意漫上心头。那是双十一预售的保暖内衣，鲜红的包装袋在灰色的雨天里格外刺眼。收件人信息旁新添了一行小字：天冷加衣，麻烦老师盯着孩子穿上。

“小宇妈妈，”陈静媛在操场角落拨通电话，远处体育课上的口哨声穿透雨幕，一声声传来，“建议下次……”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急促打断：“哎呦陈老师，我们小宇打小体弱，去年冬天肺炎住院半个月……”背景音里传来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哗啦声，“您就当帮个忙，回头让我家老李给您送锦旗。”

储物间的纸箱越堆越多，开始侵占公共区域，生活老师举着签到本，几次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无奈。陈静媛在第十七次弯腰签收时，不经意瞥见纸箱缝隙里露出的玩具赛车包装盒——那孩子课间分明炫耀过这是他父亲承诺的月考奖励。

“这是最后一次。”深秋的晚风裹挟着枯黄的落叶，狠狠地撞进走廊。陈静媛按住微微发颤的指尖，通话记录里相同的号码闪着幽光，好似一双冰冷的眼睛。“我不是快递服务员。”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疲惫。电话那头静默片刻，忽然爆发出的哭腔惊飞了窗台上休憩的麻雀：“老师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孤儿寡母的……”

十二月初雪飘落时，校长室的谈话持续了整个午休。投诉信复印件安静地躺在桌面上，鲜红的“漠不关心”下方画着黑色的波浪线，显得格外刺眼。陈静媛盯着自己鞋面上渐渐干涸的雪水，听着自己干涩的声音：“储物间有监控的。”

“家长提出转班申请了。”校长转动着陶瓷茶杯，杯壁上“师德标兵”的字样在热气中若隐若现，“小陈啊，与家长沟通要注意方式方法……”

暮色笼罩下的城中村比想象中更加昏暗，狭窄的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陈静媛攥着写有地址的字条，小心翼翼地穿过晾满衣物的窄巷，在205室门前猛地怔住——成堆的未拆快递从门缝溢出来，像疯狂生长的菌类，肆意又荒诞。开门的女人裹着已褪色的珊瑚绒睡衣，怀里抱着个同样褪色的奥特曼玩偶，眼神里透着麻木与冷漠。

“小宇不在家，他每个周末都得去他爸那儿。”女人不耐烦地踢开挡路的包裹，指甲上的水钻划过玩偶开裂的塑料眼睛，发出尖锐的声响，“这些……这些等他回来就都过时了。”满墙的儿童照片在节能灯管下泛着冷光，最新那张竟然还是幼儿园毕业照，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徒留无尽的心酸。

储物间的纸箱清空那日，陈静媛在最后一箱未拆封的进口巧克力里，发现一张字迹歪扭的贺卡：“陈老师对不起，妈妈说集齐一百个快递的时候，爸爸就会回家。”那一刻，陈静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贺卡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巨石一般，狠狠地撞进她的心底。

窗外玉兰树抽新芽时，心理咨询室的预约登记表上，又悄悄多了个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