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然之友深圳读书会 ‍共忆梁从诫先生二三事 ‍（郭耕）

哥哥～四不像

回忆梁从诫先生二三事

郭耕

梁从诫先生出身名门世家、他的爷爷梁启超、他的爸爸梁思成、他的妈妈林徽因，都是中国近现代史的名人。

但是梁先生对此偶尔表示有些不自在，一次听他说，很多人见到我，常常称我是某某孙子，我是某某儿子。在一次自然之友的集会上，还真的遇见这样的一幕，有位来自外地的粉丝见到梁先生，一激动忘了他爷爷的名字，于是说：哎，对对对，你就是谁谁的孙子啊，闹得我们觉得好尴尬，于是梁先生自嘲说，我又成孙子了。

但是对于他的爷辈父辈，梁先生亲口对我这样说：我家三代人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什么意思？就是有深切的社会责任，明明知道很难实现，却矢志不移！

先生学富五车，性情幽默，经常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尽管那个年代颠沛流离，随着父母从北京到到大西南。他说，一次跟小朋友玩儿，逮到了一只鳖，俗称王八，为了证明这只鳖是他得到的，他在鳖壳上刻了这样几个字：王八梁从诫，于是就留了这样一个趣闻。

还有一次在跟小朋友们做游戏时，大家各扮不同角色，有的小朋友推举他做拿破仑，法国的大元帅，但他不懂，就说，我不要拿破仑，我要拿好轮。

和他父辈一起生活着很多文化名人，沈从文就是其一，一天，沈从文案头工作间隙，在小院里头溜达，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结果，他们就送给沈从文一个外号：从文自传。

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作为一位名流世家，梁从诫先生本身就是学贯中西，满口珠玑，英文也相当的好，更是随口诗文。从一个历史学教授到到杂志社总编，梁从诫先生说过数次，因为社会责任而从书斋里走出来，本可只在书院就职悠哉悠哉的混下去，但公民意识使他走出了书斋，走向了社会。面对中国当时非常艰难的环境形势，口诛笔伐，励精图治，所以他几次借用苏轼的这句话“惟愿小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即本来是可以无灾无难到公卿的人，但如今却放弃悠闲，迎难而上地走向了社会，直面了艰辛，作为全国政协常委，梁先生的执着和坚定是出了名的，有很多另类的故事发生。

真心实意，身体力行，不仅是梁先生对我们每个自然之友会员的要求，而知行合一的梁先生，自己更是践行环保，坚持绿色行动，比如在出行上，近距离的基本都是骑车，根本不在乎地位，不讲究排场。有一次去全国政协开会，骑着自行车前往，卫士不让他进，他说他是委员，是来开会的，卫士不信，这么大的委员，这么大的人物，怎么能骑自行车参会呢？直到他掏出委员证，才算通过，即使通过，还一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再一次，梁先生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到淮安考察，在旅行车内休息时，一位领导喝完矿泉水，随手把瓶子扔出窗外，他执意要求其捡回。结果，考察结束以后，车内的一个年轻人悄悄上来，对梁先生说：梁委员，您真是太棒了，我们都不敢这样跟他说话的。梁先生诧异地说，你不是睡着了吗？这位年轻干部回答，哎，我哪敢不睡着啊，当着我们市长的面。这些一幕幕鲜活生动的故事，都是梁先生给我们讲的……

作为自然之友创会会长梁先生，从文化到意识，给了我们很多的言传身教，比如说今天方兴未艾在国内的观鸟。其实早就在西方开展了两个世纪，是中央电视台的汪永晨记者到美国采访，回来向梁先生汇报，说人家在搞一项很有趣的活动，观鸟，咱们自然之友是否也可以做起来？于是梁先生在自然之友中率先成立了观鸟小组，一直到走到了今天。如果梁先生看到观鸟小组分化成了中国观鸟会、北京野鸟会，而且不仅北京，而且在全国，观鸟社团呈燎原之势，梁先生一定会很欣慰的。

关于动物保护。梁先生其实也是很有分寸的，有一些人指责说，你为什么提出保护金丝猴，保护藏羚羊，那猫和狗你也应该关照一下吧？梁先生正颜厉色的说，猫和狗的问题是福利问题，是生活好不好的问题，而保护野鸟，保护猴子，保护羚羊，那都是野生动物、濒危动物，他们的面临的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我作为一个科普人士，可以说有幸受到梁先生的耳提面命，在宣传理念上，他经常用一些非常通俗的大白话来解释，比如说为什么要搞环保，就像一家过日子，总得有人收拾，不能都在糟蹋吧。当然，在说到因果报应的时候，梁先生说，大自然不仅会来世报，还会现世报，现在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正是现世报。

梁先生有着深切的博爱情怀，比如，见到我编写的环保拍手歌，其中有一句，你拍八，我拍八，杀害生灵是自杀。梁先生就要求我把“是自杀”给改了，因为童谣中，不宜用自杀这个字眼。于是我把它改成了你拍八我拍八，杀害生灵害自家。

梁先生是一个充满关爱的人，不仅对动物，也对人。比如在家里与妻子举案齐眉，所以他妻子方晶老师对我开玩笑说，他呀，在外VIP，在家微狗屁，可见他在家里也是绅士风度，自甘于人下的。

其实跟梁先生在一起的日日月月，他是自然之友创会会长，我作为自然之友的一名普通理事，但是他总是像朋友一样拉着我们一起奔赴工作，奔赴生活。比如同去演讲、比如与珍古道尔博士共进晚餐，比如在北京接待保护藏羚羊的野牦牛队队员，比如说跟着梁先生去见国家环保局的谢局长，比如说跟梁先生、秦薇等还有岳宏声等朋友一起到郊外野餐，其情其景历历在目。

他最后的时日，记得梁先生在方晶牵领下，来到王府井图书馆听我讲座。之前他精神好的时候还在首都图书馆主持过我的动物保护讲座。但是在王府井讲座的时候，方老师带梁先生来为我捧场，却一反常态，几乎没说什么话。后来我应大学校友京梅之约，去家里采访，梁先生似乎只是乐一乐，就没说什么，方老师解释说，他脑子已经不灵光了，也就是犯了老年痴呆症，几乎不认识人了。包括有一次在中华环保基金会去开会，也少言寡语，回来的路上，我开车送老两口回家，在东单路过他们家外交部街胡同的时候，竟然他们都没有反应，回家，都不认路了。

梁先生对后生们，对年轻人总是谆谆教诲，包括我所写的世界灭绝动物公墓的墓志铭，也是在梁先生亲自润笔修改下完成的。在告别梁先生的那天，穿越时空传来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难”的歌声。

梁先生是2010年10月28号在京仙逝的，告别仪式时，我正在深圳做科普巡讲，只得发去一幅挽联遥寄哀思：“先生先去藏羚羊共叹，良师永逝金丝猴同哀”。后来得知好朋友林易写的挽联是“三代担大任，一心赴国忧”。

后来在北京市科协为他举行了追思会，我在会上朗诵了他为我润色的写于“世界灭绝动物公墓”上的《世界灭绝动物墓志铭》……风萧萧兮易水寒，众生一去兮不复还……。

附：梁从诫（1932-2010），男，祖籍广东新会，出生于北京市。祖父梁启超，父亲梁思成，母亲林徽因。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FON”（中国文化书院·绿色文化分院）创办人、会长。1999年，获中国环境新闻工作者协会和香港地球之友颁发的“地球奖”，以及国家林业局颁发的“大熊猫奖”。2010年10月28日下午4时，在北京病逝，享年79岁。

笔者郎朗吟诵自己亲笔撰写的“世界灭绝动物公墓”的“墓志铭”。

唯愿小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