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石库门

江南渔夫

夜投旅店雨侵门，小巷寥寥隔市喧。

百载风云檐角过，申城旧事半无痕。

申城签证之行，我执意宿在浙江中路的石库门酒店，好感受上海弄堂里的市井烟火，体验民国旧日风情。

这家名为前景小筑的酒店，是旧上海租界特有石库门住宅残存缩影之一。其外观像西方联体别墅，但内部却有着中国江南传统的二层楼三合院特色。进门一方小天井，两边是厢房，走过天井方能进入厅堂和内宅。浙江中路上这数排石库门住宅不算豪华，但民国时能住上已然是小资阶层。遥想当时，美宅新成，里弄干净整洁，一家三四口人住在一门楼上楼下套房中，生活一定是十分舒适的。如今岁月苍桑，老屋破损，弄堂的杂乱逼仄，就像夹杂着上海话阿啦和侬的争吵。

这家酒店虽说不大，只有十来间客房，但却开业于民国之时。当年这里客来客往，鱼龙混杂，或曾有过地下党人的秘密接头和聚会，或曾有过旅居商人的夜间盘算与叹息，或曾有过他乡客为躺避战乱的暂居和无奈，或曾有过黑帮的讹诈和打斗。

走过长长的弄堂，酒店门外两盏风灯照亮了早春雨夜幽昏。推开酒店那扇乌漆铜环的门，仿佛走进了旧日上海的生活，楼梯旁的英式挂钟也仿佛停滞在百年前的风雨岁月。上楼时暗红色楼梯板在足底轻叹，每一声都像是民国账房先生拨动的算珠，数着张爱玲笔下那些未及兑换的月光。房内粉绿色的旧式家俱漆皮剥落处，渗出小资阶层的春日残梦。

登上楼顶露台，早该是晾满绣花绸缎旗袍的，此刻却搭建了半间小木屋。石库门“山花”上的西式浮雕在暮色里融化，化作弄堂口吴侬软语叫卖生煎包子的尾音。空调外机在雕花窗棂旁嗡嗡作响，倒像是给老房子的呼吸按上了人工肺。

入夜时，黄浦江的汽笛声乘着苏州河的水汽漫进窗棂。百乐门爵士乐的残韵与陆家嘴的霓虹在屋脊上交缠。退房时，门外浙江中路的市声涌来，石库门在玻璃幕墙的夹缝里伸直了脊梁，将新一天的阳光叠进行李箱的褶皱里，也将旧上海风情留在了客人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