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王达清

忍冬藤

　　昨天上午11点多，我刚刚进入农村集体资产管理平台“云上乡村”APP，通过了王家村民小组的用款审批手续后退了出来，手机铃声就响了，是村民王海清打来的，说王达清去世了，询问我需要办理些什么手续？要到哪些部门去办理？并且询问牟定县殡仪馆的电话，我一一做了解答后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几个人听完我接电话，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好像早已知道这事。我有些好奇，人不是刚刚才去世的吗？他们怎么就知道了？问了王彪，说他昨天就已经病情危急，只剩一口气了，可能就是等你审批了这笔钱才肯瞑目吧，现在你才刚刚通过了用款审批，他就咽气了。我觉得这事纯属巧合，但细细一想，或许也有些道理吧。

　　王达清是王家村的村党支部书记、第六社的村民小组长。四个多月前诊断出了直肠疾病，做手术时发现病灶转移，已经无法医治，于是瞒着本人，推说手术很成功，让其出院后回家静养。回家后身体越来越差，也回到医院治疗了几次，自然没有什么效果，仅作对症支持治疗，拖了三个多月后，昨天终于走了。

至于我进入系统审批的款项，是王家村民小组需要支付给农户的停车场建设占地补偿费。已经提交过一次，因材料不规范，用地权属争议没能通过审核而被拖延。现在一切问题解决，经我审批之后进入乡上的审批程序，款项就能支付给占地农户了。按说那是村民小组支付给农户的占地补偿款，又不是支付给他自己的，他没必要一直盯着这件事。可我知道这件事他是一定会至死关注的，这源于他的工作责任心和对村庄发展的期盼，落实不了这件事，他可能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如今他终于走了，我甚觉惋惜，现在听同事说他关注拨款之事，心痛之余，总觉要把他的事迹写一写，有必要让群众记一记，若他泉下有知，也能得到一丝安慰。

我与他的关系实难定位：依家族辈分，他是叔字辈；按工作关系，我们应该是同志；从小一起长大，也可算为发小。查了“百度教育汉语”对“伙伴”一词的解释：“古代兵制，十人为一火，火长一人管炊，是同火者称为火伴。现在泛指共同参加某种组织、或者从事某种活动的人”。我与他都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亦共同为家乡建设出力、为乡村振兴努力，况且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也称为“小伙伴”，因此我与他的关系定位为“伙伴”是比较贴切的。

　　王达清出生于1971年4月，年长我一岁，读小学时就是我们的娃娃头子，也算带头大哥，为人仗义，让我们一起的小伙伴免受别人欺凌，但他却从未欺负过别人。因其口才很好，讲述语言生动，偶与别人有争执，总能在口舌上争个输赢，免了动武，有人戏称他为“牛逼匠”，他却不恼，君子动口不动手，能动口解决的事何必动手呢？有过一次两次别人不讲理，听不进好言相劝，需要动手时他也绝不含糊。如此恩威并进、文武共施，自然也就成了一方“霸主”。因此读小学时，放学回家后，总有人跟随他玩耍，玩打仗游戏他也是当司令、军长之类的总指挥。

当时村里有村民李茂先办了一个酒厂，用大米、包谷、高粱之类烤酒，王达清充当起了中间商的角色，把学校里住校生从家里背来的大米以一小碗一毛钱的价格收购，卖到酒厂赚个差价，一星期也能赚个一块两块。只是后来学生家长发现，自家孩子每个星期都要从家里背走十斤八斤大米，孩子是绝对吃不了那么多的。到学校追问后才知道，孩子是把大米卖给酒厂了。从此严加看管，不再允许孩子多拿大米，王达清学生时代的大米生意已就断了。

　　或许是人各有志吧，小学毕业后，由于学习成绩不太好，王达清回了家开始务农。那时小学升初中难度不小，比现在考大学还难，一个班三四十人，能考起初中的也就五六人，其他的人都回了家放牛砍柴去了。之后有经济头脑的王达清购买了一辆六轮拖拉机，开始到元谋、牟定跑运输，小日子倒也过得越来越红火了。

因为各自成家，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只是陆陆续续听到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后来由于交通逐渐改善，跑运输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小六轮拉货已经完全没有优势，于是跟随外出打工的队伍，到通海扎钢厂打工。之后与他几年未见面，只知道他在通海打工挣了些钱。三五十个W是有的，在我们的眼中他已经算得上是有钱人了。

　　大概是2015年吧，王达清离开了通海回了牟定，几个人入股办了个油腐乳厂，生产“云紫园”牌腐乳，因为有几个股东是左家人，脱贫攻坚期间，我们好多工作需要企业支持，我们的交往于是多了起来，需要进行什么扶贫济困送温暖活动时，只要村委会邀请，他们必定到场，送给群众一些大米、香油、腐乳之类的物资，已曾经资助过当地贫困大学生上学。

对于到场的王达清，每次请他上台说上几句，总是推脱。他说平时吹牛可以不讲章法，上台讲话文化不够说不出来，始终没能听到他的演讲。后来由于经营不善，企业破产，王达清回到了家里，党组织关系也从厂里转回了左家村党总支部。也就是从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个共产党员。

2021年，王达清被选举为王家六社村民组长，开始热情的为群众排忧解难。期间得了脑梗阻，恢复后导致左侧偏瘫，行走时需要杵上拐杖，拐杖上带着小凳子，走上一段路就要坐下来歇上一段时间。吃饭只能用汤勺慢慢舀吃，可是通知开会他总是会尽量参加，并且提前到场，安排的工作绝不落下，连续两年都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2023年1月，王达清被推选为王家村党支部书记，带病在身的他更加繁忙了。

随着美丽村庄建设工作的开展，王达清主动承担起了动员群众捐资捐物的行动。为了提高群众捐资捐物的积极性，他三次带头捐款。通过捐款捐物，村庄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清理了无数的五堆十乱，村庄进行了美化靓化，面貌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安装了太阳能路灯、解决了群众晚间出行不便的问题之后，他又瞄准了群众渴望解决的停车难问题。

　　王家村共有农户108户564人，村庄房屋建设密集，村间道路狭窄，村庄周围都是田地菜园，连一块空地都没有。过年过节时，外出人员回家，开回来的车子就摆放在公路边上，除了造成道路拥堵，还大大增加了安全隐患。修个停车场解决停车难的问题，是群众的共同期盼。经过多处多次踏勘，认为只有挑水箐有一个地方可以建设。那是一个深箐，砌上一堵挡墙后，把箐填平，可以建成六七百平方米的一个停车场。遗憾的是没有进去停车场的道路，如果修建进场道路，需要占用他大哥王恒清家的宅基地，还要拆除一些临时建筑。现在农村里，占用农户宅基地搞公共设施建设难度很大，一来没钱补偿，二来有的农户有钱也不让占用。王达清知难而上，找他大哥一次又一次做工作，第一天被他大哥骂了出来，第二天又去一遍……他大哥看他是诚心为村里人办事，也心疼他杵着拐杖一次又一次上门，终于同意占用宅基地，并且拆除了临时建筑，进入停车场的道路终于打通了。我也被他的责任心感动，积极为村里协调了水泥、石头等工程建设材料。2024年，一个将近两亩的停车场终于建成了，上级及时配套建设了一座公厕在停车场边上，村民停车难、上厕难的“两难”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2024年10月份的一天，我从戌街开会回家，在元双公路岔左家的路口，看到了王达清的妻子正往回走，我停下车稍她一程。问她从哪里回来？她说从牟定回来，王达清在医院做手术，出去照料他，今天女儿回来照料，因为家里养着猪鸡，所以赶紧回家照看猪鸡。问起王达清的手术情况，他说已经直肠疾病晚期，打开腹腔发现已经扩散，没法治疗了，只能重新缝合起来，告诉病人手术已经做了，过几天就能痊愈。她特意叮嘱我千万不能说出去，我自然知道厉害，后来几次去他家慰问，都只字未提，甚至连他的身体健康状况都不曾问起。

　　他越发瘦了，平时说话声若洪钟，现在变得虚弱多了。回家住上几天，又要去住几天医院，我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接听他的电话却越来越多，虽然声音越来越虚弱了。

停车场由于修建急促，所填土方还没压实沉落就打了水泥地板，导致停车场陷落了一块，他要找人重新修补。我让他专心养病，不要处理这些事了，他说停车场是他主抓的，出了问题一定要解决，否则群众会骂他的。重新浇灌水泥地板的前一天晚上，他又来电话了，让我们上去看一看能不能浇灌了？他住在医院回不来。如果可以浇灌，他就安排人。我说去看过了，地基已经处理，可以浇灌了。他说那我明天回来，我说你在医院住院怎么回来？他说跟医生说一下，回来一趟，不回来看一眼他不放心。第二天，他杵着拐杖，颤颤悠悠的站在旁边看别人浇灌水泥地板，直到施工结束。

又有一天，他的电话又来了。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声音越发虚弱，看得出他的病情更严重了。他听说上面安排建设文化室，王家村那么大一个村子还没有文化室，能不能安排给王家村建盖？我说地方都没有怎么建盖？他说地方不用我考虑，如果安排给王家村建盖，他去做他大哥的工作，把他大哥家在停车场上面的房屋拆掉，把地方让出来给村里建文化室，村里多少赔他家一点钱就可以了，思想工作他去做。我有些感动，却也不得不告诉他暂时没有建盖文化室的项目，地方倒是可以提前准备好，便于下一步争取项目。他有些失望，却也记住了我的话。

十多天前，王达清又来电话了。这次是从家里打来的，虽然家人们都对他隐瞒着病情，可病情越来越重，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能够活着的时间无多了。他在电话里说建盖文化室的地方已经找到了，而且已经协商好了，只是需要村里补偿农户一点钱，问我如何办理拨款手续。我听着他虚弱的声音，说这事你不用管了，让另一个村民小组长王家全办理，具体业务让他问村委会报账员就行了。他再三叮嘱我，要我尽量多花点心思办一下这件事，那块地方是花了很多精力才协调过来的，赶紧把钱付了，免得又出岔子。

这是我接到王达清的最后一个电话。之后我带着村委会副书记李慧先，专程去了一趟牟定县国土资源局和牟定县农业农村局，调查核实地块种类，请相关部门下一步对该地块进行调规、办理农转建手续，尽量促成此事。之后我进入了农村集体资金管理平台“云上乡村”APP，签下了“同意拨款”的意见，拨付了这笔款，了结了王达清的心愿。

　　王达清是我的伙伴，亦是我们的同志，他为群众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美丽村庄建设、输水管道占地协调、群众与当地企业纠纷的调处、各项中心工作的完成……所做的工作虽然不是惊天动地，却也不是微不足道，我还是决定提笔写一写，虽然我们不需要让所有群众记住他，但总该有人记住。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不能让奉献者寒心！本来之前早有提笔之意，可又怕我的文章被他看到，泄露了他的病情，对他的健康不利。现在他已经去世一天了，我也没了先前的顾虑，算是回忆，写出来，借以表明只要真心为群众付出，总有人会记起，也希望每一个左家的村组干部向他学习。

愿天堂没有病痛，一路走好。

2025年3月6日于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