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口罩

韵74534334

2023年4月的成都，疫情阴霾虽已散去，城市的复苏仍带着谨慎的余温，伤痕愈合的春天，生活依然保持着对无常的敬畏。

4月30日早上七点，我已坐在成都东站B16检票口旁，准备乘坐高铁返京，五一小长假前的火车站比往日客流量多了一些，宽敞明亮的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播音室里不停播放着“请旅客们注意佩戴好口罩”的广播。检票口前的不锈钢闸机映着天棚上的灯光，星星点点恍如微缩的星空。

B16检票口的电子闸机在整装待命。

一个清瘦的检票员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深蓝色的制服左胸襟端正的别着一枚工牌。他俯身查看最外侧的闸门，液晶屏上的绿色运行代码规律的跳动，“滴——”扫码枪的检查提示音格外清脆。六组闸口依次完成开合测试，他用脚尖轻点地面感应区，红外线立刻在通道上方亮出警戒网格，身后响起一串机械运转声 ——这是特别设置的自动验票防尾随模式。一切显示正常。

此刻，闸机顶部的蓝色光标在显示屏上跳动，距离列车检票还有17分钟。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急匆匆的走到闸机旁，探着半个身子向检票员问道：“同志，在哪能买到口罩？高铁一定要戴口罩吗？我马上就要上车了，没有口罩，上不了车子的？”略带江浙的口音中，微微有点颤抖，斯文的脸上布满焦急不安，是啊，出门在外碰上这种尴尬的事情，真的是让人又着急又无奈。

记得1981年，我们一家三口在南京中山陵等候返市内的公交车，其间他爸爸去上了趟厕所，恰逢这时久等的公交车来了，我便带着孩子先行上车。稍后，公交车象个无情的甲壳虫，嗡嗡嗡的抖动着笨拙的身子，爬起来走了。他爸爸尾随着车后的烟尘被抛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孩子急得在汽车上放声大哭，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爸爸！”，三岁还不谙世事的孩童尚且知道着急大哭，何况成人心里该急成啥样？太能理解他了，我下意识的翻了翻身上的衣兜，实在是爱莫能助。

检票口电子屏的红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倒计时，喉结痉挛的吞咽着广播里机械的催促声，周围旅客的行李箱轮子碾过脚旁，旁边闸机口吐出嘀嘀的啃噬声，加速着心脏的跳动。

检票员从忙碌的工作中停下手，抬起头，眼角皱纹里的沉着稳重让人心安信赖，他看了看栏杆外的到访者，伸手摸向制服的上衣口袋，转而掏出来又摸向制服的内袋，掏出来个未拆封的医用口罩，透明的包装袋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平平展展的口罩整齐的叠放着，“拿去用，别耽误乘车”他把口罩递给询问的男子，又低头继续核对工作，候车的人群开始骚动，人们迅速的聚集到检票口。

男子的眼睛瞬间由焦急转为欣喜，脸上的肌肉也松驰下来，他感激不尽，他迭声致谢，他道谢的声音被周边的嘈杂声淹没。

顾不上许多，他转身离开，刚迈出两步，突然停住，双肩包的带子沉沉的坠的肩膀发疼，他正了正双肩包，扭着身子，快步折返，“您收着钱”，边说边从包里拿出钞票递向检票员，钞票象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带着体温带着谢意。

人群已涌到检票口，红色的指示灯在检票员脸上投下暖光，皱纹被染成泛红的光，“快进站吧，车子马上就要开了”，他摆了摆手，幅度很小很小，似乎在掸落身上一粒不起眼的细屑。

候车大厅广播开始循环播放列车信息，电子屏红光流淌在男子脸上，他倒退着走了几步，突然深深鞠了一躬，背包侧袋的水杯哐当撞在栏杆上，检票员抬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相视一笑指了指腕表。

大厅里，指示灯的红光和播音器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和谐的春天交响画面，他和他，我们和大家，都融进了这幅美丽的画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