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寻路与追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一读《回望来路笑成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清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海波,本名李世旺,1952年生人。他是我的延川老乡,也是我内人的初一同班学友。在他们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初识了海波。同时,也得到了他的长篇纪实《回望来路笑成痴》。于是,随着书页的翻开,海波的60年人生路,便如一幅幅画卷次第展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声哭叫着来到人世的。这也预示,人从降生起就必然要遭受这样、那样的磨难。据考证,在我的故乡陕北,从元代起,人们(包括农民自己)就把在土地上耕作劳动叫做“受苦”,把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叫做“受苦人”。这种独一无二的叫法,是我们家乡的发明。它形象而贴切,既说出了它的行为,又指出了它的结果,带着明显的悲情色彩。海波是农民的儿子,尤其是生活在陕北贫瘠土地上的农民的儿子。因此,在他呱呱坠地时,“受苦人”儿子这个身份,便决定了他必然要经受苦难,他的人生之路必然不会是坦途,必然要走得磕磕碰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望海波的人生历程,崎岖、坎坷、泥泞,充满了刺人的蒺藜葛针、跸腿的荒草野蔓。苦难、贫穷几乎陪伴了海波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同其他农民儿子相比,海波的童年倒也有些例外。由于父亲其时一直在做单帮买卖,家境尚好。幼年海波的生活还算优裕,不但吃穿不缺,甚至还有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可以拿来“巴结”同村的其他小朋友,以免因为“富有”而受到小伙伴们的“排挤”。1959年正月,不到七岁的小海波上学了,在读五年级下学期时,还转到了延川最好的县立城关小学。不过,仗着天资聪慧,并没有把上学当成回事,一有空闲便往县图书馆钻。从看连环画起步,短短一年多时间,竟看了十多部《林海雪原》之类的长篇小说。出于对小说的浓厚兴趣,小小年岁竟然突发奇想,给自己起了个“海波”的笔名,做起了与年龄不甚相符的“作家”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说来也巧,他在这里还结识了比他年长三岁的王卫国同学(即后来蜚声中国文坛的大作家路遥)。两个未来的作家,从小就结成了同气相求(文学)、同病相怜(贫困)的终生挚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海波小同学顺利考取县中之际,他的命运突然急急地转了个大弯,蜜罐里的海波被生生地抛在了黄连地,农民儿子终究没有逃脱“受苦人”的宿命。在经历了饿饭、失学、乞讨等屈辱生活之后,海波在黄土地上落了根,13岁的海波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陕北小农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过去,陕北这个地方,最突出的特点是“穷”,山穷、水穷、人更穷。而且,越是穷的地方,农活也就越是苦重,全靠肩挑身背。因此,过上“好光景”,永远是受苦人的企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世纪80年代,央视记者曾随机采访过一个陕北拦羊娃。其中有这样一段对话,记者问:你长大了做什么?拦羊娃说:我长大了娶婆姨哩!记者问:娶了婆姨,再干啥?拦羊娃答:娶下婆姨生娃娃哩吗!记者又问:娃娃长大了,你让他干什么?放羊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拦羊吗,还能干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人说,当年的陕北农村就像一个硕大却没有篱笆的“牢笼”,把无数受苦人死死地羁绊在贫瘠的土地上。农民的儿子们也都只能像这个拦羊娃娃一样,周而复始地延续着上一辈子人的惨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香火,重复着上一辈子人的辛苦劳作,苦难的生活一年接一年地进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于是,陕北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之间,便不断地飘荡着受苦人的欢乐与悲伤、追求与憧憬。海波在他的自传里,描绘出了一个灰蒙蒙的图景:在“背靠黄河面对天,陕北的山来山套山。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黄土地里笑来黄土地里哭。庄稼人吃饭靠血汗,又有苦来又有甜。抓一把黄土扬上了天,哎呀!千年的苦根黄土里埋,受苦人的‘难常”到不了头”的哀婉低廻的呐喊、吟唱声中。为了一口吃食,13岁的小海波领着弟弟,求爷爷告奶奶地挨门乞讨;为了偿还三十几元口粮钱,爬高下低去崖畔上挖药材;为了挣上才值几分钱的工分,挤在大人堆里砍高粱、拔黑豆;为了顶门立户,成为延续李家香火的大男人,不到17岁的海波吹吹打打、早早地便娶下了婆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转眼间,17岁的海波就有了娃娃,完成了拦羊娃娃企盼着的两件人生大事。按说他作为一个受苦人,也应该知足了,也应该按照老辈人的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耕田种地了。这样,海波的故事,自然可以象村子里的其他“受苦人”一样归于寻常,湮没在黄土扬起的烟尘之中,再也用不着读者去探究了。不过,这样,在世间上多了一个农民的同时,也就会少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和他那些可以垒成一堵墙的小说了。但是,似乎是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定数,我们的主人公自认为他与其他农民不一样,他是有梦想、有抱负的。他并不甘于寂寞,非要弄出些大的响动来。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的图景却突然色彩斑斓起来、跳动起来。那个可怜兮兮的小海波不见了,居然幻化成了不甘命运摆布,一心想跳出农门,一心想挣脱黄土地束缚,一心想摆脱贫穷,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年轻人。恍惚间,我们却又看见长大了的海波的身影。他们一会儿实、一会儿虚地交替闪现着。他们的生活环境是那样相近,他们的喜怒哀乐是那样地相似,他们的命运是那样相同,他们向命运抗争的方式也是那样的一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总之,他们都在寻找出路。在这部自传里,现实与理想,真实与典型水乳交融,被作者严丝合缝地锻造、挤压和揉搓在一起,以至读者无法清晰的辨识出,哪个是海波,哪个是他笔下的人物。真实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场景,浓浓的乡土气息,细致生动的描绘,使他们都变得那样的真实、鲜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以说,读《回望来路笑成痴》的前半部分,就好像在阅读一部新的《农民儿子》和《民办教师》,而读《农民儿子》、《民办教师》,我们则好像在阅读海波的生活本身。那么,读自传的后半部分,我们似乎又在回读《小城欲望》,《遥远的信天游》,甚至《烧叶问天笔记》中的某些章节。在我的眼里,海波的大半生,还是有些小小的传奇色彩的。我好奇他在青少年时代,为了自己的文学梦,为了跳出农门,也为了担当起男人的责任去养家糊口,他日鬼捣棒槌,几乎什么事情都敢于,也几乎没有什么没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令人感到诧异,也有几分叹服。但是,令我更想探究的是:他是如何克服和弥补初始文化程度太低、生活担子太重,农村的思想环境太保守等重重困难,从写秧歌词开始,一步一步地写成了这么多短篇的、中篇的、长篇的小说,成为了颇有些名气的专业作家的。这个好奇心,从我知道他起,便一直存之于心,绕之于心,直到我一遍、两遍地读完了这本书和他的其他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海波的大半生都是在困顿中度过的,他生活的大部分主题也好像是为稻粱谋,他起初的写作,似乎也是为了生计。即使是他跳出了农门,在县剧团担任编剧,甚至在发表了《农民儿子》,调到了西安电影制片厂工作,成了专业作家之后,他好像依然是清贫的,依然是在为生计而四处颠沛流离,奔波不已。为了养家糊口,他甚至还冒着风险,跑到广州不成功的倒贩过一次香烟。以此而推,生活的重担,早该压弯了他的腰,消磨掉他的精气神。但是,人生有梦不觉寒,曾经的生活艰辛,并没有让他放弃了文学,放弃了他儿时就已立下的作家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看他少小之时,一本一本地淘换农村婆姨们用来剪鞋样的各类书本;出民工时,躲在烂窑里忘情的读书,哪一样不是他如饥似渴地吸允着文学的乳汁;你再看,他人到中年,还能舍下身子西去青海、北上京城,哪一样不是在为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而奋斗。他的挚友路遥在给《农民儿子》作序时,为海波的文学之路做出了极为准确的诠释。他写道:“海波的道路尤为艰难,年复一年为起码的生存,在凄风苦雨中不停的奔波。一般人在他那种情况下,恐怕早已垮掉了,但顽强的海波没有听凭命运的摆布,他内心的理想之火一直在熊熊燃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望来路笑成痴》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偏重编年和单纯记事,甚或于履历表式的那些自传,它读起来很有趣味,引人入胜。要不,海波怎能把此书归类于自传体小说,可以说是归得精妙。如同他的小说和散文一样,这本传记行文流畅、质朴自然,像诗,像歌,又像拉家常,娓娓道来。读它,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聚在一堆,听他用浓浓的乡音,非常平和地叙说他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和自己做过的营生;又像和他一起品味他用自己生活中感受过的酸、甜、苦、辣、涩等“五谷杂粮”掺和在一起,细细的酿造出的陕北稠酒,浓酽醇厚,甘甜中却又渗出丝丝的淡淡苦酸,犹如他的人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读海波的自传和他的小说,我脑子里老是闪现一个隐隐的缺憾。即海波作品发表的时机往往有些“生不逢时”,似乎不是早了一年,就是迟了半载,往往和那些时髦的“文学潮流”涌动的“方向、时机”,不太合拍。虽然它写出了不少好的作品,其中也有轰动文坛的力作,但总是落得现实主义作品却难以融入“现实”世界。如著名作家郑义 (《老井》的作者)曾力推《农民儿子》,希望这部时代感强烈的现实主义力作,能够在中国文坛上引起震响,吹起一阵新风。但后来,他却未能完全如愿。著名文学评论家阎纲先生也曾不无惋惜的说过:“1985年路遥的延川乡党海波继《农民儿子》之后,一发不可收止,可惜他的名声没有走出陕西。"我坚信,海波和他的作品都是金子,是金子总会发光,历史将会在恰当的某一天擦拭去它身上的浮尘,让金子发出耀眼的光芒。海波勤奋、踏实地为文学、为自己的梦想奋斗了一生,他成功了,成了一个卓有成就的作家。但在我看来,他想跳出农门,但最终却仍然没有跳出农门,没有脱离黄土地,他依然是一个自觉地陕北农民。我曾经这样给友人介绍过海波。我说:“这个人是个非常随和的真性情中人,没有一点架子,没有通常文人的酸臭气、迂腐气,也没有当今某些文人的铜臭气。其实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没上过几天学(注:作家班倒是读了两个),但却识了很多字,读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事,能用幽默风趣、带着浓浓泥土气的文字,把他的生活、他家人的生活、他朋友和乡党的生活,编成有趣故事,讲给大家听的乡间说书人;是一个把心留在故土,并且仍然扎根于斯的陕北农民。今天,我读完了他的自传,看完了他的小说,我依然这样认识他,也不怕他见怪于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海波是个有梦的人,几十年的文学梦想陪伴了他的大半生,让他回望成痴。海波还是个让梦下地行走的人,他让自己的脚步跟上了梦想的步伐,勇敢前行。现在,虽然年过甲子有三,但他仍然笔耕不辍,继续着自己的美丽梦想。愿他妙笔生花,开放得更加绚丽多彩。(2015-9-9)</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清祥,陕西省劳改局退休干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