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小说）

ZY

1

办公室主任神色慌张，匆匆闯入，那紧张的模样，好似带来了灭顶之灾。他急促说道，司长被抓了，资质审核和升级全停，啥时候恢复，等通知。

张国庆猛地抬头，夹在下颚的座机话筒“啪”地坠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桌前晃荡，敲出他摇摇欲坠的心境。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重重瘫进老板椅，胳膊肘如捣蒜般狠地支在桌上，双手像钳子一样紧攥手机，瞬间两眼发黑，灵魂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抽离了躯壳。

北京还去吗？主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声音里都透着忐忑。

退机票吧。张国庆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从幽深的谷底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您也知道了？主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更多的是不安。

张国庆缓缓点头，动作沉重得像脖子上压着千斤巨石，每一下都艰难无比。

那这些东西咋办？主任抬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礼品，眼神里满是无措。

两盒狮峰山下胡公庙前十八棵茶树采的“御茶”，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稀世珍宝却又无人问津；一幅陆俨少的山水画，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此刻在张国庆眼里，却不过是无用的累赘。

茶叶留下，画收起来 张国庆疲惫地说道，声音里的倦意浓得化不开。

张总，这几天您要不找地方避避风头 主任小心提议，眼神里闪烁着担忧。

你忘了？我们之前……

张国庆打了个寒颤，脊背发凉，仿佛有一股冰冷的水流从脊梁骨滑下，两年多的心血，瞬间化为泡影。

他怒火中烧，猛地起身，双手用力拍打着桌面，大声吼道，什么玩意儿，简直是狗屎 那愤怒的吼声，仿佛要冲破这办公室的天花板，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张国庆是海归，经营着一家二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公司业务渐少，就像一棵逐渐枯萎的大树，唯有升为一级，才是这棵大树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

回国时，导师和同学都苦口婆心地劝他留在国外，可他却怀着一腔热血，执意回国。子承父业，他本想用现代管理让公司光明发展，可现实却处处碰壁，尤其在处理人际关系问题上，他不得不向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潜规则低头。

公司原是三级资质，张国庆花了六年时间，日夜操劳，呕心沥血，才把资质升到二级，规模渐大，年产值几亿，纳税上千万。

这次资质升级迫在眉睫，否则公司难生存。工程规模变大，二级资质连投标资格都没有。两年前，他成立升级小组，倾尽全力，为此放弃饭局、垂钓、约会，生活里仿佛只剩下单调而沉重的工作。

如今，希望破灭，不仅升级延期，还关乎两亿多业务。甲方已答应，升级就给工程，曙光在前，却因司长出事，一切成空，不知要拖到何时。

张国庆双手撑桌，浑身发软，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病人，每一寸肌肉都透着无力感。这一米八几的硬汉，被这变故轻易击垮。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前，钱塘江烟波浩渺，江水滔滔，恰如他此刻翻涌不息的心情。不远处是取水口，因上游化工厂偷排，水质污染，取水口停用，就像他此刻停滞的事业，看不到前行的方向。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降临，钱塘江氤氲朦胧，透着神秘妩媚，宛如一位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吸引着他。

他失魂落魄地下楼，走到江边，像夜游者般游荡一小时，在“钱塘人家”吃完饭，拖着步子回公司，洗个澡后开车。

上车后，脑子空白，不知去向。车子如失控的野兽，鬼使神差驶向省城，到了玫瑰园。

2

张国庆的婚姻，和这次升级一样，差临门一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仿佛被命运的大手无情地阻拦着。

五年前，婚期已定，未婚妻却因他不愿定居国外而离开。那一刻，他仿佛被重锤击中，坠入痛苦的深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后来，他对婚姻看法大变，觉得不结婚自由，漂亮姑娘如潮水般涌来，选几个做伴侣，无道德法律束缚，来去自如，仿佛在感情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

可岁月不饶人，过了三十五岁，他意识到该有个家。于是，他把姑娘们分梯队考察筛选，最后青儿、红儿、蓝儿入围，青儿是首选，他满心期待能在青儿这里找到家的归宿。

他乘电梯到十八楼，开门进屋。屋内寂静得可怕，卧室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灯光，仿佛是黑暗中随时可能熄灭的希望之光。他轻轻推开门，一张美式大床映入眼帘，像藏着秘密的深渊，此刻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青儿侧身熟睡，丝质睡衣包裹着重叠的乳房，像春日里两朵娇艳的花朵；脸压在玉臂上，乌黑的头发像一团烟雾散开，呼吸均匀，白皙的腿搭在床边，脚趾的紫罗兰指甲油在灯光下闪烁，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张国庆心跳加速，蹑手蹑脚靠近，想给她惊喜。因忙升级，他三个多月没来，满心想着给这段久别的感情增添一丝甜蜜。他进屋时，注意到鞋柜上多了一双陌生的男士拖鞋，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很快说服自己，也许是青儿的男性朋友来做客留下的，并未多想。

他轻轻地吻了吻青儿，然后，抱住了她。

青儿睁眼，发现是张国庆，以为在梦里，支起身紧紧地把他搂紧，手在他身上游弋，喃喃道，国庆，国庆，真的是你吗？张国庆没有言语，只用身体回答了她。

事毕，他翻身下床，脚步有些虚浮，走向垃圾桶准备扔掉用过的纸巾。不经意间，他瞥见垃圾桶里的“法国雨衣”，和他常用的不同。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头顶涌。

他呆立原地，眼神死死地盯着垃圾桶，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反复问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几秒钟后，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的双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牙关紧咬，发出低沉的怒吼。

他冷冷地看着青儿，把那“法国雨衣”忿忿扔在床头柜上。

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请听我解释 青儿伸手想拉他，却被他像躲避瘟疫一样甩开。

他疾步走向窗前，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恰似他此刻混乱如麻的思绪，在夜空中肆意飘散。他猛吸口烟，狠狠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那动作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都随着这烟蒂一起碾碎。

青儿委屈地看着他，眼中含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张国庆看着她，愤怒退去，只剩疲惫，那疲惫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一切无法挽回，这段感情已经破碎，如同摔碎的花瓶，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我们结束吧。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孤独落寞，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是他此刻凄凉心境的写照。

3

张国庆气得直喘粗气，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在黑暗中四处寻找着出口却一无所获。夜色浓重，雾霾弥漫，几只猫蹲在车旁，眼睛发着绿光，宛如黑暗中的幽灵，见他靠近，迅速逃窜，吓得他跳起来，也让他回过神。

他拿出手机，给红打电话，关机；给蓝打，没人接。他愤怒地举起手机，正要摔向猫，铃声响了。

是沉湖渔排的老毛，他赶忙接听。

张老板，咋好久没来，鱼正多呢。老毛热情地说，那声音带着沉湖的水汽和质朴，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温暖。

渔政还抓不？他心有余悸地问，他曾被抓过，那经历就像一个噩梦，始终缠绕着他。

摆平了，我儿子天天和他们打牌喝酒，放心。青儿爱吃的野生鳜鱼也有了 老毛爽朗地笑着说。

张国庆嗯一声挂了电话。

往昔垂钓场景浮现：沉湖像是大地遗落的一块碧玉，千座岛屿如散落的珍珠，镶嵌其中。山峦起伏，恰似大地灵动的脉搏，呼吸间，清新的空气如同灵动的精灵，钻进他的肺腑 。他手持钓竿，紧盯浮子，浮子一动，他的心便猛地悬起，那种紧张兴奋，像在等待命运庄严的宣判，每一次浮子的动静都紧紧揪着他的心弦。

此刻，沉湖是他的避难所。第一次去，是被未婚妻抛弃时，从此爱上钓鱼，沉醉其中，享受闲钓江鱼不钓名，瓦瓯斟酒暮山青的惬意，那是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宁静和自在。

他开车直奔沉湖，半夜两点到渔排，打窝后和衣而睡，像归巢的倦鸟，在这片宁静的湖面上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4

一觉醒来，太阳高悬。张国庆顾不上吃饭就开钓。

两小时钓了十几条黄尾巴鱼，他兴致正高，昨日的烦恼被美景和钓鱼的乐趣冲淡。每次来沉湖，烦心事就像清晨露珠，被阳光一照便消失，身心都得到治愈，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都被这澄澈的湖水洗净。

张老板，这阵子松树花落下，黄尾巴鱼最多，多钓几天 老毛笑着说，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

这次打算钓一周，你备好腌鱼的盐。张国庆回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惬意。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财务总监。他走到排边接听。

张总，地税稽查局说下午来公司。总监焦急地说，声音里满是焦虑和不安。

半个月前不是来过了吗？张国庆疑惑，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我也不清楚，该送的礼都送了 总监无奈地说。

我下午回去，你先应付，买点水果、烟，每人再备十条“中华”。张国庆交代道，语气里透着无奈和疲惫。

张国庆挂了电话，骂道，太黑了，贪心不足 又对老毛说，老毛，抓八条十斤以上的白条鱼，公司有事，我得马上回。

他本以为税务问题已解决，上次送礼又请吃饭，对方答应象征性补交。若按税法，不仅要补交，还得罚二到五倍。

稽查是抽查，很多单位托关系避开，他因忙升级疏忽了。公司有假发票、费用超额、旅游费当成本入账等问题，一旦受罚，信用降级，资质审批时后果严重，这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收好鱼竿，接过老毛称好的鱼，付钱后匆匆上岸回公司，车子疾驰，恰似他焦急的心情，在公路上疯狂地奔跑。

5

回到公司，账已查完，副局长和科长还在。张国庆把总监拉到一旁。

烟收了吗？

收了，但税还得补，他们说一旦稽查就得补，不然没法交差，没单位是干净的，补了就算尽责。总监无奈地说。

怎么补？

总监解释，假发票补25%企业所得税、20%个人所得税，超支部分补个税，再加两倍罚款，共300多万。要是把票款打进公司或补借条，个税可免。

张国庆骂道，太黑了！但仍不甘心，强压怒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卑躬屈膝地走进会客室，递烟、沏茶，极尽讨好。说发票是下面项目经理拿来的，财务也核对过，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每一个字都带着卑微和无奈。

科长斗鸡眼，眼神飘忽，说调查过了，开票公司注销了，那眼神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张国庆知道代开发票公司的猫腻，却无计可施，只能求拖延。他看向副局长，眼中满是祈求，恳请局长给想想办法。

副局长说，让县领导和市局局长打招呼，我尽量拖。

太感谢了，吃了晚饭再走 张国庆陪着笑说。

副局长表示查账时不能吃，以后再说，心意领了。

张国庆送他们下楼，搬来白条鱼。阳光照在鱼鳞上，反射出刺眼光芒，“那光芒好似利刃，刺痛张国庆的心，心中杀意翻涌，他恨不得抄起鱼就向这俩贪婪家伙砸去。但这念头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点头哈腰地把鱼拖到科长身边，说这是沉湖的有机鱼，一点小心意，还望二位领导笑纳。

副局长和科长提着鱼，满意地离开了。

张国庆回办公室问总监，还有办法吗？

总监无奈摇头，那摇头的动作仿佛是在宣告他们的绝望。

张国庆挥手让他出去，独自站在电脑前，万念俱灰，感觉身处黑洞，被恶臭包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他走到窗前，看着法国梧桐上蝉蛹脱壳，那蝉努力挣脱束缚的样子，让他突然有了主意，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

6

应兄，税务稽查局又来，麻烦约他们明天晚上吃饭 张国庆焦急又恳切，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应兄人脉广，父亲曾任税务局局长、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爽快答应，说行，这几天他们饭局多，但自己能安排，那自信的语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挂了电话，张国庆又联系“梦巴黎”娱乐城老板彪哥。

彪哥，明天把莎莎和丽丽打扮成白领，带到我公司会所，我叫人送香奈儿包包。“伯爵”包厢留着，白天我派人调试音响，客人很重要 张国庆急切地说道。

放心，张总，包在我身上 彪哥爽快地答应道。

接着，他打电话给电脑工程师小张，明天去“梦巴黎”，把“伯爵”包厢监控检查好，全开，别留死角。

曾经沉睡的“恶狼”，在困境逼迫下苏醒，准备反击，那股决绝的气势仿佛要冲破一切阻碍。

第二天，一切按计划进行。副局长和科长被美食、美酒和美女环绕，毫无防备地掉进陷阱，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温柔乡里。

莎莎和丽丽举止优雅，与他们谈笑风生，让两人彻底放松，忘记了一切警惕。与此同时，“伯爵”包厢监控默默记录着一切，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被完整地保存，成为了张国庆手中的秘密武器。

几天后，艳照在网络传开，网民人肉搜索，科长因斗鸡眼特征被曝光，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市纪委联合区纪委迅速调查，稽查局工作停止，干部自查反省，整个稽查局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氛围。

张国庆计划成功，却毫无喜悦，满心忧虑。他反思自己，意识到以暴制暴虽解决问题，却违背良心，将自己推向危险边缘，仿佛在黑暗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第七天，公司突发火灾，财务室被烧毁。看着焦黑的房间，张国庆五味杂陈，心中满是苦涩和无奈。

这场火灾像命运的警告，让他回顾过往，从事业挫折、感情背叛到与稽查人员周旋设局，他在黑暗中越走越远。他明白，以黑治黑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他来到江堤，靠在树上抽烟沉思，心中的“恶狼”也安静下来。他决定改变，为自己和公司负责，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打电话给老毛，说，下午去渔排，现在打窝，我钓一个月。又让司机悄悄把车开来。

车到沉湖收费站，青儿来电，他下意识地想挂断，车子继续前行，到达沉湖大桥时，张国庆下车，张开双臂，深深地做着深呼吸，凭栏远眺。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拂面，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宁静与祥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青儿。他再次摁掉，但紧接着，一条短信映入眼帘：我怀孕了！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又是青儿。张国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轻轻点下了接听键，像是鼓起勇气直面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

国庆……我同学来旅游，在我那儿借住了几天，那晚上刚还找。青儿焦急又带着哭腔说道。，

张国庆的心猛地一颤，脑海中瞬间闪过与青儿的过往，说，我在沉湖老毛的渔排，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挂断电话，张国庆望着沉湖的湖面，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此刻，他的内心渐渐平静，意识到坦诚或许能让他走出生活的泥潭。

他静静等待着青儿的到来，也等待着自己的新生。在沉湖这片宁静的天地里，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那是对生活的重新审视，对爱情的重新理解，更是对自己的救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