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万之战 — 从此中国叫“契丹”

敢夫

我们都知道在外语尤其是日耳曼语系中，表示中国的单词是China，也是就瓷器。但是在斯拉夫语系中，中国却不是这个单词，而是Китай（俄语、乌克兰语、保加利亚语）或者Кiтай（白俄罗斯语）。

我以前很多去俄罗斯留学的学生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俄语或者斯拉夫语系里用Китай来表示“中国”。其实在斯拉夫语系里Китай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契丹”，发音就是Kidaiyi。为什么他们要用“契丹”来表示中国？今天这篇《胡邹八咧》，老王就给大伙掰扯掰扯这个事儿～

契丹在中国

民族起源

契丹原意为“镔铁”，是在咱们国家是一个北方草原古老的游牧部落，信奉萨满教。民族起源上据说是来自东胡鲜卑族，现今我们国家55个少数民族中达斡尔族的先祖就是契丹。唐朝太宗皇帝赐契丹人“李”姓，安史之乱的时候，帮助唐军平叛叛乱、光复长安的两大名将一个是郭子仪，一个是李光弼，这个李光弼就是契丹族将领。

五代时期，契丹八部（天龙八部的由来）在耶律阿保机的代领下统一各部，建国号“契丹”，也就是历史上的大辽。这个国家的国号经常改来改去，但名字一直在契丹和大辽之间转悠，所以大辽就是契丹，契丹就是大辽。当然了，契丹与汉人政权都曾发生过不少故事，比如我们熟悉的演义小说《杨家将》、《呼家将》的大反派都是这个大辽。

而国内历史书上，提到契丹的第一个历史事件是五代后晋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大辽并且还向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辽太宗耶律德光称臣拜父，导致后来汉人政权（尤其是北宋）是失去战略要地而多年处于被动。很多人都说石敬瑭是汉奸，其实真不是，因为这位同志压根就不是汉人，是沙陀突厥族（严格意义上和今天土耳其人是近亲），所以说他是汉奸这个用词不太准确，哈哈哈。

一国两制

契丹政权，在中国历史上首次提出“一国两制”政策。这个政策是非常有创造性的，辽政府设置北院与南院，北院专门管理境内的契丹族和其他各少数民族，南院专门管理汉人（毕竟到哪都是汉人多）。咱多说一句，金庸先生笔下《天龙八部》的主角萧峰，被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封为“南院大王”，这个职务其实就是分管汉人的最高长官。正是因为行政上分为南北院，所以终有辽一朝，这个政权基本上没有出现过大的民族矛盾，当然除了女真。咱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政治智慧，何况这还是少数民族，就从这点来看契丹真比蒙古建立的蒙元政权强太多了。

大辽的衰亡

大辽最后一位皇帝天祚帝是个终其一生努力做好“作死”事业的同志，最终在一次逼迫女真人为其跳舞助兴的宴会中得罪了完颜阿骨打，从此契丹（辽）与女真（金）之间开启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女真人建立的第一个政权就是金，也就是岳飞抗金的那个金，大伙不熟悉女真人的，对满清一定不会陌生，满清就是女真，而清这个政权入关后更改的国号，在满语里“清”就是“金”！

1114年，猎户出身、靠打猎填不饱肚子的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天祚帝压根没把女真当人看，只是按部落叛乱处理，可女真人很能打，占领了辽朝重镇黄龙府（岳飞名言“直捣黄龙迎回二圣”的那个地方）。黄龙府（吉林长春）的丢失给了天祚帝当头一棒，他赶紧调集大军前来平叛，不承想多年无战事的契丹人战斗力渣的不能再渣，完颜阿骨打仅仅率领两万余人击溃大辽的几十万兵马，这个时候天祚帝懵逼了。

两年后，女真人一鼓作气攻陷大辽东京（辽宁辽阳），四年以后攻占大辽上京（内蒙古巴林左旗），此时的女真建国号为金，并与北宋签订了“海上之盟”。当然了，结盟的北宋也没闲着，派水浒传里著名的草包将领童贯率二十万军马开始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而童贯不负“草包”盛名，被辽军的残兵败将打的大败，连金人都觉得我怎么跟这么个草包组成联盟了，也有了顺带收拾了北宋的想法。遇上猪队友，金人只能自己进军燕云十六州，并攻占了中京（内蒙古赤峰）。

中京丢失，说打吧又打不过，给作死皇帝天祚帝唯一的选择就是——“跑”！跑是文明的说法，真实情况是——慌忙逃窜。皇帝没了（跑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的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与宰相李处温商议，另立耶律淳为大辽皇帝，国号还是大辽。但是国土面积少得可怜，就剩下现今河北和北京这一小块地盘了，所以为了区别之前的辽政权，这个政权又称“北辽”。仓促建国结果可想而知，还是打不过！半年以后，金军攻破居庸关，北辽也被灭了。耶律大石前去投奔已经跑到深山里的天祚帝，君臣二人相遇后先是一顿抱头痛哭，叙旧，喝点酒吃点肉（如果有的话，山里野味儿应该还是很丰富的），接下来还得谈正事儿——到底怎么办？

这二位在整体战略上产生了冲突，对于天祚帝大规模盲目自杀式进攻金军的做法，耶律大石十分抵触。国家都没了咱就别折腾了赶紧想出路吧，但天祚帝不同意。无奈之下，耶律大石便率领两百骑兵，连夜离开了天祚帝，前往辽国最后一个具备有生力量的地方，也是契丹族龙兴之地——可墩城。带着辽国最后一支精锐军队另寻出路，这就是我们历史书中很少提及的事件——大石西征。

大石西征

姓耶律，也可为帝

耶律大石，是金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属于辽国的皇族，但是到他这辈除了姓基本上也就没啥特殊待遇了。所以这位老兄想当官、想出人头地就一条路——读书！别看契丹是少数民族，但受汉人影响很重视文化教育，文盲是不能当官儿的！因此在大辽——知识往往可以改变命运！这比200年后的蒙古人搞的那套知识分子臭老九（九儒十丐）绝对强很多，所以蒙元在中国统治时间很短。

耶律大石这位仁兄不仅识文断字，还能熟练地掌握外语——汉语，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考取了国家授予的专业职称——进士！这个进士有多难考，我就不在这细讲了，这个大伙可以找度娘查询。这么说吧，咱们国家现在有大把大把的博士，甭管国内读的还是国外读的，甭管学的还是买的，总之把这些人归了包堆儿凑一块儿参加科举考试，能考出进士的也没几个！

作死的天祚帝是不能跟随了，因为谁也不想白送死，但手底下2万多口子跟着得有个好去处，大辽就剩下这点家底儿了，香火的延续（说白了得有个落脚的地儿），往东往南去跟金人死磕，这点人不够给人家塞牙缝，往北......北边基本上除了大漠和野兽啥都没有，牲口都活不下去甭说人了，实在憋的没地方去了，一路向西吧！西边地广人稀，适合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

这2万多军队虽说不多可也不少，拖家带口零七八凑的也得5万来人，好歹是个队伍总得有个名号（国家名字），带头人还姓耶律，国号还叫大辽。有国就得主，甭废话谁的威望也不如耶律大石，又是太祖子孙，皇族出身又有文化，能认字说外语，他当老大谁都服。

1132年，在得到了当地各部落的拥护与支持后，耶律大石在叶密立城杀青牛白马（契丹族传统）登基称帝，号古儿汗，国号大辽！为了区别于之前的大辽政权和北辽政权，耶律大石所建立的辽政权史称为“西辽/黑辽”或者“黑契丹”。

国家虽然建立在西域，耶律大石以及追随者深受汉文化影响，建立了一整套的中原政权的典章制度（在当时的中亚和西域，这算先进文明），并且仿制辽国旧制，年号“延庆”，同时规定王朝官方语言除了契丹语之外，还有汉语。

一路向西

称帝之后，耶律大石就率领西辽军队开始了西部大开发运动，兵不血刃一举拿下了西域强国东喀喇汗王国。占领东喀喇汗王国后，耶律大石觉得实力提升了尝试向金人进攻，但结局可以预料。中国的历史也没有被改写，西辽军队遭到金人的一顿胖揍。而率领金人军队的这位将领，看过《岳飞传》的一定不会陌生，是金兀术（完颜宗弼）的大哥粘罕（完颜宗翰），我们看到的演义小说经常把兀术和粘罕进行丑化，毕竟这是以汉人的角度写的。但是站在历史角度（咱们是个多民族国家），这二位绝对是金国最出色的将领和政治家，其二人的文韬武略绝丝毫不在岳飞之下。而此时的金国国君，也是一代明主，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靖康之变活捉北宋徽钦二帝那位！

对西辽来说，东边是真打不过那地方不能混，还得接着“西部大开发”。1137年，耶律大石开始了第二次西征，先进入了费尔干纳河谷将当地的部落全部收归己有，然而到了忽毡（塔吉克斯坦锡尔河南岸苦盏）后，西喀喇汗王国比较有种，不对西辽称臣，还拉起了一票反抗的队伍。可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毕竟是一群没有组织过的乌合之众，被西辽正规军直接击溃。西喀喇汗大汗马赫穆德逃回首都撒马尔罕，忽毡地区被西辽占领。

逃回撒马尔罕的马赫穆德立刻向他的宗主塞尔柱突厥帝国苏丹桑贾尔求援，并声称穆斯林世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保卫穆斯林。按说，也就是一个部落挨揍的事儿，可是马赫穆德人家这部落主很有政治觉悟，把黑社会火拼抢地盘的事情上升到政治高度，扣上伊斯兰世界的帽子。

塞尔柱突厥，我写土耳其时说过，这是在奥斯曼突厥前，突厥人在中亚一带建立的最强大的帝国，而当时以伊斯兰世界盟主自居的桑加尔哪能咽下这口气，本来这个时候西边的“十字军”东征已经把自己挣得很烦了，哪又冒出西辽这么一伙人跑出来抢底盘？马上组织霍拉桑、古尔等五个里海附近的国家组成了十万联军度过阿姆河。

此时西喀喇汗王国正好爆发了内讧，葛逻禄人与康里人的冲突越来越大，桑贾尔便带着十万联军去打葛逻禄人，葛逻禄人打不过啊，就写信向西辽求援，深受汉文化影响的耶律大石很懂得先礼后兵，给桑贾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大意就是希望他能够不计前嫌，放过葛逻人。

但手握重兵的桑贾尔自认为伊斯兰世界的领袖，本来就想收拾西辽，你耶律大石也配给我写信要求罢兵言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后者，并且在回信中对耶律大石进行了言语上的侮辱（是否问候对方父母不得而知，总之大石很生气）。对耶律大石而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要的就是这个借口，而我们都知道文明国家的战争是必须要有借口的——师出有名嘛！毕竟契丹来自于中国这个古老的文明大国。决定双方命运的战役——坎特万之战在撒马尔罕开始了！既然谈不拢就打吧，战场上见个高下。

激战——撒马尔罕

卡特万这场战役，是一场中亚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双方兵力相差悬殊，桑加尔率领的塞尔柱联军超过10万人（战斗部队），耶律大石率领的队伍2万人顶天儿了（基本以可墩城的契丹精锐骑兵为主），这是双方的参战兵力对比。

地形上，这个战场在达尔加姆峡谷，是一个背靠大山斜坡式的草原，耶律大石观察了战场的地形后，让军队背靠达尔加姆峡谷安营（狭长的峡谷），居高临下以复杂地形掩护自己的后路，同时可以让自己的骑兵在冲下斜坡时充分发挥优势。

战斗开始后，双方都将自己军队按照左中右进行布阵（不要相信电视作品里那种打仗场景，打仗不论骑兵还是步兵都得布阵），并以弓骑兵进行试探性进攻，诱敌深入再出动精锐骑兵进行快速围剿。

经过一番激烈互殴，塞尔柱联军的左翼插入西辽军队中军与右翼之间。西辽的中军和左翼部队被迫向左移动，这样西辽军队的阵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桑贾尔对准缺口一顿狂殴，试图突破西辽人的阵营。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西辽军队负责右翼的萧斡里剌临危不乱，对分散的队伍进行重新整编集结，然后带领2500名骑兵迂回到对方空虚的左翼攻击其后卫，而耶律大石带领的西辽主力向左回旋时，恰好攻击了桑贾尔阵营的右翼。这样战场就出现了西辽正面洞开，而桑贾尔被左中后三面包抄的局面。关门打狗

受到三面包抄的桑加尔，只能向前继续挺进，而战前耶律大石看中的狭长的达尔加姆峡谷则刚好形成了一个口袋，把塞尔柱联军彻底装进口袋。在战争中，一旦对方进入己方布置好的口袋意味着可以关门打狗，俗称“包饺子”！

西辽军队中支持的葛逻禄人此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虽然这支军队以步兵为主，但借助有利地势可以打埋伏，骚扰、偷袭、放黑枪这类常规操作必不可少的。而峡谷两侧的山上埋伏的西辽军队使用弓弩、抛石机这类经汉人传授的先进武器对着进入埋伏圈的塞尔柱联军就是一顿乱砸。

峡谷本来地方就窄，进来的人又多。对方居高临下，又是射箭、又是扔板砖，没准还有烧热了沸油往下泼（汉人同胞所教）。可怜的塞尔柱联军在这条小峡谷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跑也没得跑（后面有追兵把他们往山谷里赶），结果死伤大半。桑贾尔的老婆、左右翼统帅和伊斯兰法学家布哈里均被俘虏。而那些在山谷外交战的地方联军，一看桑加尔自己都自身难保，展开了赛跑比赛——逃跑。山谷里的桑贾尔和马赫穆德带残兵侥幸逃脱，一路狂奔到阿富汗的巴尔赫避难，为什么叫一路狂奔？因为老婆都不要了。经此一站，塞尔柱突厥一蹶不振，基本上退出了在中亚的势力。

大石西征的影响力

耶律大石这位辽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用尽了毕生心血也没有恢复大辽时期的旧土，却阴错阳差地连续击败中亚诸国，建立了强大的西辽政权，并且左右中亚局势近百年的时间（后被蒙古人所灭）。

而被耶律大石击败的国家中穆斯林居多，但后世的穆斯林史学家对耶律大石却评价甚高，认为他是一名公正的君主。因为公正和才干受到他人的崇敬，而在几十年以后的成吉思汗西征时，来到了西辽的故土，发现至今人们依然向往着耶律大石的执政时期。

耶律大石的名字和事迹传到欧洲以后，被欧洲人称为神秘的祭司王约翰，基督教世界东方的捍卫者，而斯拉夫人（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巴尔干）刚好是基督教的分支——东正教的信徒，也是距离中亚最近的西方人，因此他们对中国的了解始于西辽，也就是契丹，这是斯拉夫语中，用“契丹”来代表中国的原因。

但伊斯兰教势力在中亚和西亚过于强大，甚至连波斯（伊朗）也被伊斯兰教征服，所以最终西辽皈依了伊斯兰教，这支契丹人从中亚历史中消失。而中国的契丹人也逐渐被同化，只保留了达斡尔人这唯一一支血脉。由于卡特万战役将塞尔柱突厥赶出中亚地区，造成了突厥人继续西迁直至今天的安纳托利亚高原，这一过程中突厥人中的奥斯曼崛起，建立了奥斯曼突厥帝国，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前身。所以某种程度上大石西征影响了亚欧两大洲近千年的历史格局。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只有当你立体地去从全球历史看某一事件的时候，才会发现往往不起眼的一件事（至少我上中学时历史课本不提及大石西征）原来能够对世界产生如此深远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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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 Ye Tu Shuo

Senior Jo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