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华原春梦·烈风, 作者∶赵建铜

铜川陈炉石艺术馆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华原春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一回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靠诚信穷汉创家业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凭耕读雒家出人才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词曰:松柏山头,极目望、蜿蜒幽路。尘扬起、残阳似焰,兴衰无数。缥缈迷离金色梦,田间垄上耕夫诉。雨丝纷、黛瓦渐朦胧,浓如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庚子乱,家国苦。辛丑恨,人神怒。看革命潮涌,势摧朽木。碧血黄沙惊鸟唳,红英零落空无主。寄希望、莽莽大山中,情深处。</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调寄满江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都说雒玉山跟他的祖先长得极为相像,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族谱中的画像便能看出,雒氏祖先个个都是蚕眉凤眼,悬胆鼻,厚嘴唇,国字脸,满脸络腮胡。这些画像,是大户人家按辈分依次排列的画轴,一般用毛笔画成,只有黑白两色,瞧不出脸色。而雒玉山的脸是赤红色的,和戏里的关公有些相似,不过没那么红,还带着点赭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他严守祖训,为人安分守己,待人真诚,在乡间以及华原城里的大户人家和坊间都颇受赞誉:都说他有君子之风,心底善良,对待富贵之人与贫贱之人一视同仁;有好古之风,行事儒雅,不管是面对书生还是渔樵,都能促膝长谈;还有侠骨柔肠,嫉恶如仇,不论善恶大小,都能挺身而出,祛恶扬善。他的这些善举,是雒氏家族的遗风,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了,具体传承了多久,他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只是一个传说,就像民间的所有传说和民俗一样,无论故事是凄美悲壮,还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都不是凭空捏造的,大多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作为支撑,还寄托着人们的智慧与美好期望。大善与大恶往往处于两个极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光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降临的,得看主人公的德行。这其中的奥秘,一两句话可讲不明白,这是一种文化,容不得半点儿戏。雒玉山本是个普通人,正因为他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德行,才显得不平凡。这些道理人人都懂,可并非谁都愿意去做,更不是谁都能做到。他这一生,遇到过无数诱惑,有些能成功摆脱,有些却难以挣脱,毕竟他也是个凡夫俗子,不到生命终结,很难评判一生功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奋发激昂、充满理想的因子,同时也不乏任劳任怨、忍辱负重、承担一切苦难的责任与勇气,这是他们家族的共同特点。悠久的历史孕育出了悠久的文化,其中包含着血雨腥风、风云变幻,经历了从昏暗到辉煌,再到低谷,然后再度奋起的周而复始的过程,地位与层次不断变化,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进步的艰辛与喜悦、苦涩与甜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明末清初,天下大乱,渭北山里有雒氏兄弟二人,靠给人帮佣耕地为生。他们也说不清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在东方的某个地方。只记得是跟着父母一起逃荒出来的,走了多少日子,既不知道也没算过;只记得母亲死在了黄河东岸,父亲死在了此地;还记得埋葬父亲的地方,是离这儿不远的一孔废弃土窑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人问:“你们可是从大槐树下迁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他们回答:“不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他们模糊的记忆里,大槐树太多了。这兄弟俩为人憨厚老实,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哥哥子清快四十岁了,弟弟子义比他小两岁,因为家境贫寒,两人都还没娶妻成家。这穷困的哥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靠乞讨和给人扛活维持生计,根本没人瞧得起他们。雇主实在是缺人手了,才会临时让他们干几天,一旦不需要了,马上就把他们打发走。他们常常四顾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有一天,两人在荒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早饭没吃,午饭也没着落,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就索性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后背靠着山石,好半天才能缓缓睁开深陷且无神的眼睛,眼前直冒金星。又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光线才从混沌变得清晰,意识也渐渐清醒了些。看着高天上的流云,空旷的山野,更觉得自己渺小又可怜;地上的青山、树木、野草、山泉、河流,还有那走不完的坎坷曲折的路,越发觉得哥俩连地里的料礓石都不如,大概也就只有空气毫不吝啬,任由他们呼吸,像恩赐一般与他俩同在。弟弟子义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着:一只麻雀一闪而过,消失在视野中;一只游隼在空中盘旋;草尖上趴着一只青绿色的蝈蝈;一只松鼠在黄土崖壁上攀爬;当他看到崖畔上有木瓜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告诉了哥哥。这个发现,就如同沙漠里的人发现了绿洲,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不算细的木棍,落难的人看到了菩萨一样,哥俩激动不已。虽然身体疲惫不堪,行动不再矫健,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攀爬去摘木瓜。身形更瘦的哥哥踩着弟弟的肩膀,伸出手去,距离木瓜还有一尺来远。幸好他右手抓住了一根对角刺,左手又抓住了一丛草棵子,好不容易才爬到能够着木瓜的地方。没摘几个,兴奋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脚下没蹬稳,突然就掉了下来。崖壁上的黄土随着他的滑落纷纷掉落,荡起一溜烟尘。子清在草丛里翻滚了几下才停下来。这突发的一幕,把弟弟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他才跑到哥哥身边,大声呼喊着:“哥!哥!你没事吧!”子清睁开被尘土糊住的双眼,艰难地坐了起来,动了动胳膊和腿,发现没有骨折,只是胳膊和胸脯上被刮出了几道血口子。他灰头土脸,受伤的地方和五官是湿的,其他地方全是黄土和污垢,看上去和饿殍没什么两样。等平静下来,饥饿感再次袭来,子清顾不上疼痛,让弟弟找了些柴草,用火石击燃棉絮媒子把柴点着,就开始烤起了木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荒野里升起一股青烟,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一位过路的僧人远远地看到了,好奇地走到他俩跟前,问这问那,谈天说地,说的全是兄弟俩从未听过的话。说完,僧人就走了。这位僧人神态飘逸,给哥俩讲的是苦海与普度,前世报和后世报,救赎与被救赎,以及如何看待劫难。告诉他要克制自己,一心向善;还指导他俩今后该如何行事。最后说:“佛在天上。要以诚立世,以信立身。”又说:“你们就按我的话去做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历经苦难、懵懂无知的哥俩,被僧人这一番话点醒,犹如沐浴在清风之中,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抬头再看时,眼前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僧人的影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他们深信自己遇到了神仙,不约而同地发誓: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泄露出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其实,两个叫花子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他们自己相信就足够了。哥俩深信僧人的话,于是拼命给人打短工、扛长活,终于攒了些钱,子清便张罗着给子义娶了一个逃荒的女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其实,两个叫花子的话又有谁能相信?自己信就行。哥俩笃信僧人的言语,就拼命地给人打短工、扛长活,终于攒了些钱,子清张罗着给子义娶了一个逃荒姑娘成了家。新房就是一孔旧窑洞。苦人儿不觉苦涩,苦人也知道幸福,虽说没有绿窗红烛,洞房照样鱼水鸳鸯、紫燕呢喃。一双新人不知道哥哥已悄悄地离开了他们,连一声真切的祝福也没留下,更没有看见那个在黑暗中流泪的眼睛,他们只管巫山云雨,哥亲妹热。那个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跟夜色混为了一体,只有山风依然呼啸着。不见了哥哥,旮旮旯旯地儿都找遍,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弟弟很长时间懊悔不已。很久以后,听说哥哥出家了,具体在哪座山、哪座寺院就更不得而知。子义小两口,夫妻恩爱,十分勤劳,就在距离一个村子不远的地方开荒种地,不出几年日子就有了起色。媳妇给他生了三男二女,七口之家使一个宗族渐渐显出了无限的生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个孩子先后成人,开的土地更多了。不出数年,便有了六十多亩土地。老二天佑是男孩,聪明肯干,很有心计,爱好练武术。一旦有空闲,就跑到二十里外的法源寺庙里,跟一个法号叫智浅的和尚学武艺。这个和尚说跟他有缘分,天佑问他,为何?曰:“前世因,后世果;尔可期,不可说。”一个春日,他在地里干活累了,躺在小斜坡的枯草上歇息。春天的阳光暖融融,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朦胧胧看见他家的窑洞不见了,一个有着七八间青砖瓦房的大宅院呈现眼前。幻境似的宅院,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努力地看清楚、仔细地记下来;房前是篱笆院落,几株桃杏,花开得正艳,近前分明看见树干上有许多蚂蚁在上上下下十分忙碌着,几只喜鹊在房脊上喳喳地连叫带蹦。房子的户牖是朱红色的,绿色的纱窗分外新鲜。门前有青石瑞兽,庭阶前的玉兰花绽放着红色的、白色的花朵煞是妩媚。和煦的风吹得他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恍惚中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在叫他,声脆音细,温婉亲切,他正要答应,女子忽地又不见了,好像隐在了什么地方,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迷失、失踪、消失、遁迹……不晓得真实与梦幻所在的关联,故而十分焦虑着急。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个冷战,清醒过来,忽地坐了起来,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做了一个好梦。摸摸周身,觉得心口汗津津的。还没回过神来,耳边真的就有喜鹊在叫,循声看去,两只花喜鹊在距他十来步远的小山凹里正在踏蛋交尾(踩蛋交尾)。一只喜鹊踏在另一只喜鹊的脊背上,两只尾巴一开一合地扑闪着,明媚的阳光下一切清亮,所以他看得很清晰。寂静的山野,眼前的情景,使他浮想联翩,他想起了在集市上说书人讲的故事,断定眼前这块地一定是能够福荫子孙的美穴地!他想到这里暗自欢喜,顺手折了一根柳树枝,走到喜鹊踏蛋的地方,将柳枝深深地插进了土里,想以此做个记号。那根柳枝活了,不几年就长成了一棵树。父亲死后,他就做主把老人埋在那个地方。兄弟姊妹问他原因,他也不多解释,只说是一个道人看过的好穴,大家也就将信将疑地依了他。随后,雒家就开始发达了,想啥来啥,干啥成啥,别人不敢做的事他们一做就成。庄稼一茬一茬,人一辈一辈,随着不断地在那里插柳,那个地方的柳树成了林,柳树沿着河川漫开去,就有了“柳林川”这个地名,以后的年月里陆续来了不少人在此落户,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村镇,自然便唤作 “柳林镇”。柳林镇风光旖旎,是远近闻名的。雒家属于老户、大户,也以地主自居。像这种自生自灭的村镇部落在荒芜的大山里很常见,在柳林镇西北方向子午岭的原始森林里,砍柴的和采药的人经常会发现先民们的居住遗址,或废弃的窑洞,或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都隐藏在茂密的丛林里抑或是腐烂的杂草之下,让人感到十分神秘,引发人们无限遐想。雒老二相信这世界上有神灵存在,相信无论做啥都逃不过佛的眼睛。过上温饱日子后,雒家也开始融入当地的人文之中,也会在每年的二月二去药王山赶庙会,恳求药王爷赐子、赐福、赐平安;也会去大香山寺拜谒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上一炷高香,默默地许下心愿;也会跟周围的人学一些方言土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个地方地理位置特殊,历史上属于边疆之地,故而融入了多个民族的风俗和语言,有些语言就是当初的发音而不是直接的意思,譬如:“格力马察、花媚日眼、齐力哐当、模棱水”,他们知道是“干脆利落、眉清目秀、没有骨气”的意思。是不是很准确,谁也说不清楚,各自理会就行了。他们并不很注重这些方言土语,与人对话大都是以谁都听得懂的言语为主,大概这也叫做“融入”吧。日子过得滋润了,雒家就开始想着做些大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老二一次外出不在家,他大哥觉得这些年没为家里做过什么贡献,很没面子,便独自做主去贩牛。他跑到百十里外找到些养牛户,以每头五十大洋赊了二十头黄牛,贩往关中平原一带。谁知命运不济,半路遇上土匪打劫,不但牛让抢走,自己还挨了一刀,侥幸没有把命丢了。这一下家里乱了,惋惜的、埋怨的、怒骂的,闹得天塌了一般。债主也纷纷上门讨账,1000大洋可不是小数目,上哪弄去?老二回来,一看家里动下了乱子,很为恼火。但事已至此,埋怨也没用,他很快冷静下来,大声跟家人说道:不要哭天喊地,球用都不顶!赶快想办法给人家还账才是正理。他挨个跑到每个债主家里跟人家协商,诚心诚意地说服人家,恳求得到谅解给予宽限,他说好话、拍胸脯,保证什么时间连本带息还清账务等等。山里人厚道,见他如此诚恳,想老大也不是故意赖账,再逼债就没人性了,落井下石又有何益处?于是债主们无奈地答应了他:不要加息,只要信誉!老二感动万分,热泪长流,发誓不负乡亲!他以人格和人缘关系千方百计地筹措了一百大洋,依然去做贩牲口的生意。他栉风沐雨,晓月晨风,怀揣着一个锦绣的梦,为了赚取更大的利润,他到陕甘交界的几个县去买牛、贩马,往关中去卖;然后又将陕西的特产以及生活用品,包括针头线脑的零碎东西往西边带,做到来回不空手,两头都赚钱,生意做得很灵活。他胆子大,敢一个人行走荒山野岭,凭的是一身的武艺和智慧,就是遇上一两个剪径的他也不怕。他怀揣理想,心劲很足,数年不歇。其间也经历了很多险事。一次差点被洪水冲了去,几次与猛兽周旋,就这样过了几个春秋,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落下1200大洋。脚夫生涯是人生苦难的缩影,其中的艰辛苦辣只有行旅者知道,寂寥、无助、永远走不完的路和熬不尽的日出日落是磨砺人的无形砂石,唯有毅力坚定者方可在其中得以慰藉并感受到征服者的荣光。在风云变幻无常、冷酷的大自然中,人类的渺小和脆弱显而易见,只有努力奋进,不停拼搏的人,才会在两鬓霜染时的明月光里发出一声喟叹,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一辈辈人努力,终将会展现在物质和精神的层面里,受益者当然也是继续努力者而不是坐享其成者。雒氏家族几代人不懈地努力,有的成了学问人,有的成了庄主,还出过做官的,在华原城也有了府邸。他们祖上有一个遗训,要求每一个当家作主的都必须倒背如流,身体力行。这遗训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树诚信,干大事;不欺人,人不欺;文治家,要礼仪;武健身,防盗贼;高看人,人高看;有人过,有己过;宽他人,严自己;丰年储,饥荒度;沾奢侈,必然败;知廉耻,自然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时光的河流不舍昼夜,无论平缓还是跌宕,无论清澈还是浑浊,一刻不歇地朝前奔涌去,一路的浪花留给时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后来者去慢慢地解读、分析其中所蕴含着的奥秘。人们无论煎熬还是顺利,光阴似箭,一晃过了一年,一晃过了一辈,他们所付出的汗水、鲜血和收获,几乎全部落在了泥土里,能记录在史册的寥寥无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赵建铜,1958年出生于铜川,铜川市作家、诗人、词作者。印台区同官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铜川市陈炉石文化研究会特邀顾问、《铜川文化交流》《印台文苑》编辑。作品有诗词歌赋约七百万字。创作有长篇小说《紫陌红尘》《空前绝后》代表作有小说《华原春梦》《紫陌红尘》以及剧本《照金》《照金飞天》《禚振西》《窑火情》等,散文诗歌有《小石崖》《秦直道》《脱贫攻坚赋》《临江仙》《苹果红了》《红了樱桃》歌曲《苹果红了》《印台之歌》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