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家族传奇》</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二章(24)</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机枪”父亲</div>父亲有个令人费解的外号——“机枪”。这个与武器紧密相连的称号,竟属于一位大字不识的普通农民。初听之下,或许会让人感到诧异:一个终日与土地为伴的农民,怎会与冰冷的武器产生联系?然而,这个外号恰恰源于父亲身上那令人瞩目的“四快”:手快如风,腿快似箭,嘴快能言,眼快如炬。<br>小时候,我对这个外号厌恶至极,认为它是对父亲的侮辱,甚至是一种恶意的戏谑。当时我只恨自己力气小,听到别人叫父亲的外号,我会立刻上前和他拼命。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逐渐明白,这个外号实际上是对父亲辛勤付出和卓越能力的最高赞誉,是一份沉甸甸的无形荣耀。父亲用他那平凡而又不凡的一生,生动诠释了“机枪”这个外号的真正内涵。如今,我深感自豪,因为我是“机枪”的儿子。<br>父亲出生于1925年,成长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里,那里土地贫瘠,一家人靠租赁土地和山坡为生。尽管环境艰苦,父亲却在这片土地上锻炼出了一身令人惊叹的本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培训,但无论是耕种还是收割,他都能将每项农活做到极致。他干活的速度和效率令人咋舌,村里人因此称他为“种田能手”和“跑坡大王”。每当提起他,村民们总是赞不绝口。他曾一天耧五亩地、砍两百根椽(连续两个月)、杀四捆黄花条(每捆50斤)、捶八斗连翘。如果当年有世界吉尼斯纪录,父亲一定能够名列前茅。<br>父亲五六岁时,就成了东家财主的小长工,每天放两三头牛,虽然挣不到什么钱,但财主管饭,也算为家庭减轻了一份负担。到了十来岁,他就能为财主放羊或干活,成了半大长工,不仅有饭吃,每月还能挣几升粮食,为家庭生活提供了些许补偿。<br>父亲不到十八岁,家乡得到了解放,我村成为第八专署第四区驻地。政府组织民兵进行解放中原的支前活动,将当地的粮食通过晋豫古道送到前沿阵地,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利用牲口驮运时间根本来不及,只能靠人工担挑。父亲参加运输队后,每次担80斤粮食,预定时间是四天一趟,他却两天就能送一趟,担挑的民兵个个赞誉他为“飞毛腿”。<br>在生产队时期,父亲的劳动表现更是尤为突出。无论是担粪、割草、垒塄、锄地还是耧地,农时为了赶节令,常常试行定额农活。他总能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任务,而且质量极高。他的定额工分总是别人的四至五倍,有时甚至能达到十倍之多。我村有一块地叫五亩头,种植的谷子第二遍耧时,正是杂草的疯长期,垄中间是苦菜、灰菜、杂草,苗中间夹着歇芯、莠草、哑圪茬。父亲挥舞锄头,动作娴熟,仿佛在作画。他将锄头伸入垄间,左手压住谷苗,右手迅速拨掉杂草,锄头在两手间灵活切换,杂草被精准剔除,谷苗得以舒展。循环往复间,垄间变得干干净净。父亲挥舞的动作,就像在地面作画。锄头向前伸,弯腰拨杂草,“嗤嗤”土翻浪,风吹碧浪涌。手中的锄头有节奏地挥舞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泥土中。烈日当空,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定。每耧一亩地需要一个劳动日。父亲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耧谷的任务,而其他人则需要五六天。每当夜深人静,父亲坐在炕头上,看着熟睡的我们,眼中总是充满了慈爱和满足。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份付出,都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更好的未来。<br>在山上干活时,父亲的速度和效率同样令人瞠目结舌。他砍伐木材和采药的速度,简直可以与猴子相媲美。在公社修水电站和倒流渠期间,他去当民工,就是每天砍椽搞副业,为修电站增加收入。他一个人一个月砍的椽子就装满了一汽车。而其他十个人,一个月都砍不够一汽车。这样的劳动成果,简直让人难以置信。<br>他第一天上山,虽然带着斧头,只是跟着民工去观察山坡地形,别人砍了一捆椽回家,他空手转了几条沟洼。第二天到选择的地方,他开始动手。砍每一根椽都是用最简洁的手法,左砍两斧,右砍两斧,一棵小树倒下。他抓住树干,将侧枝用斧头向削草叶,几下子就是光滑的木杆。每根椽的长短,或伸出手臂,或利用身高,或利用斧头的木柄,一比划就是标准的尺寸,削去多余部分就是一根椽。将砍下的椽扔到一处,估计当天的数量差不多了,开始往山下扔。他不是用常规的办法,一根一下往坡底扔,而是利用漫长的坡道,拿起一根椽,大头放在右手心,左手扶着椽与右肩膀持平,右手用力,肩膀向前伸碰一下椽,椽抛出后。形成了一个圆圈,正好小头着地。小头着地后,大头的重力又将小头弹起形成了一个圆圈,顺着下翻的速度加速,每根椽都能连续滚到沟底。站在原地不断地往山下扔,坡道上像有无数个铁环在滚,一会儿就在沟底散落了一堆。父亲跟顺着走下山。把散落的椽纵横打成堆,每层十五或二十根,一看就知道每天的数量,天天超过定额的十倍。<br>父亲的高工分很快引起了公社领导的注意。公社主任亲自找他谈话,对他的辛勤付出赞不绝口。父亲却从未因此而骄傲自满,即便工作量巨大,他也毫无怨言。当领导建议他减少回村工分,以免影响他人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说:“只要能多出点力,给多少都成。”<br>这种无私的精神和豁达的态度,让我深受感动。<br>父亲从人民公社时期开始担任生产队长,直到六十岁,他肩上的担子从未卸下。他不仅在一个生产队当队长,还轮流在村里的四个生产队担任队长。哪一个生产队落后了,父亲就会去担任那个队的队长。父亲脾气急躁,心直口快,在生产队劳动时,每一样农活都是身先士卒,带头完成。对完不成农活的社员,他会当即批评指导,从不隔日。有时因为说话快,声音高,对方接受不了就会发生争吵,常常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甚至有人会拿他的外号来对骂。但争吵过后,人们又往往佩服父亲是一条汉子。哪一个生产队落后了,社员分到的粮食减少了,自然就会想到父亲这个生产队长。<br>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初期,全国掀起了打倒走资派、造反派夺权的运动,即使闭塞的山沟也没有落后。因为我家是村庄的唯一佃农成分,尽管父亲是个文盲,还是被造反派选举为村革委会主任。然而,父亲看不惯造反派过激的行为,各严重影响了各生产队的正常秩序,第二天便毅然辞职。虽然只当了一天的村官,但这一天的经历也体现了父亲的品德和信誉。<br>我们的家乡有六平方公里的面积,其中五平方公里都是山坡和树林。父亲对土地和山林的面貌,就像刻在脑中的一张地图。对每一条山沟和每一面坡,生长着什么树木,有多少类品种,树龄有多大,每一种植物能做什么,一切都了如指掌。比如,有人问父亲哪里可以采伐某种材料,如大梁、檩条、镢把、锹把、打核桃杆、鞭杆等等。他会告知到什么地方,走几道洼翻几座山,地点有什么特殊标记,一定不会让询问者落空,得到满意的结果。有一次,村里有户多子女的家庭,准备为父母做寿棺材,因为村里的山林,集体为了增加经济收入,每个生产队都有专业的副业人员砍伐,连续十几年,松柏大树很少。做寿材的家庭,虽然劳力多,跑遍了山坡也筹不够材料,他们想到了我父亲。父亲告诉他们:“你们不要到背阴坡去找大树,到哪哪向阳坡,到那一条沟,走到什么地方,望着那棵大树,走到根前,砍掉周围树枝,从地面刨去一尺多深的土,大树就够棺材板料。依照如此办法,告诉他们三处地方,顺利地筹够了材料。他们逢人就夸父亲有双”神眼。”<br>父亲每年挣的工分都是其他人的两三倍。尽管政治评分会削减他的工分,但他却从未因此而生气或埋怨。家人的劝告和朋友的好言相劝都无法改变他对劳动的热爱和执着。他对劳动的痴迷程度,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每当看到他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我都会深感敬佩和自豪。<br>父亲的一生,是勤劳与坚韧的写照,是奉献与担当的象征。他用自己平凡的身躯,撑起了家庭的蓝天,也为社会贡献了一份力量。他的外号“机枪”不仅是对他卓越能力的认可,更是对他无私奉献精神的赞美。作为他的儿子,我深感自豪,并愿意继承他的精神,继续努力前行。在未来的道路上,我将以父亲为榜样,用勤劳和智慧书写自己的人生篇章。<br>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想起父亲那坚毅的眼神和不知疲倦的身影,我的心中便充满了力量。父亲就像那座他亲手开垦的山坡,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他的勤劳与坚韧,如同山上的松柏,四季常青,永不凋零。<div><br></div><div>2025.3.5.</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