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爷爷

白印权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1915.10.13----1988.3.15)离开我已经有好多年了。每当我遇到快乐的事情或者糟心的事情,都会不自觉想起爷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记事时,爷爷已经是老汉了。爷爷的左腿年轻时受过伤,那时医疗条件不好,所以就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高低不平,非常艰难。爷爷的腿不好,他以前能否蹲下身子我不知道,记忆中爷爷一直是撅着屁股大便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天,爷爷给我印象最深。早晨起来,爷爷先在炕堎上燃起火盆,然后蹲坐在炕上,一条腿平盘着,另一条腿则蜷着立起,接着从席边拿起一尺多长的旱烟锅子,缓慢地抽烟。当一锅烟抽完时,他再从烟袋挖出一锅,俯下身子,伸长脖颈,借火盆的火点燃,或者拿起火筷子夹起一个火蛋点燃接着抽。因为火盆不装烟筒,入冬后麻眼(没有窗子的天窗)又挡掉多一半,所以窑洞中经常有半窑洞烟漂浮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午,只要天不是特别冷,爷爷都会拿着锄头,背着一个大笼到附近地势较平的地方拚薏子,或者拿着镰刀到附近的地堎上砍柴。爷爷虽然腿不利索,但架不住爷爷锲而不舍的干活精神,冬天烧炕的薏子柴货始终用不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不爱说话那是出了名的。比如有次我站在地下不停地对坐在炕上的爷爷问东问西,爷爷就是不搭腔。正在做饭的奶奶生气了,骂道:“你看你爷就跟死人一样,娃问你那么多,一句都不哼。”但有时他也会给我们讲一些历史故事,比如在夏日傍晚乘凉时,给我讲“卖竹竿与跑回回”、“八路军智攻日军”、红军与东北军的“榆林桥战斗”等,像看电影让人着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九八零年,我家搬到塬上。那时塬上只有我家四孔砖窑孤零零杵在那里,孤单而扎眼。当时院墙也没有圈起,四孔窑只有两孔安了门窗,中间窑的土还没有出完,包产到户的牛与骡子(爷爷家的)喂养在北边的窑洞中。北边窑洞只是用笆与玉米杆捆绑在一起挡着窑口。为了家畜不被盗贼赶走,每天傍晚爷爷都要从老窑科来我家,住在饲养窑看护牲口。这种日子最少也有三个多月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爷(曾祖父)是一个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人,所以对于孩子的教育非常上心。大爷上过学,爷爷比大爷上学的时间更长。爷爷在宜君高小上完后,便去延安读书。内容是国学、代数、平面几何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35年9月,先到陕北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红25军与陕北刘志丹的红军编成了红15军团。</span>9月28日,经过精心部署的崂山战役打响,<span style="font-size:18px;">何立忠的110师几乎被全歼。5000人的队伍单俘虏就抓了3700人。</span>红军<span style="font-size:18px;">缴获大炮12门,轻重机枪100多挺,战马300余匹。何立忠受伤南逃甘泉而死。延安的空气瞬间紧张了起来,连兔子洞里都能闻到浓浓的将要发生战事的紧张气息。学校停止上课,学生放假。上了两年学的爷爷只好回家。在回家的途中,爷爷恰好遇上榆林桥战役打响。他只好静等战斗结束后,绕过一滩滩血糊狼藉,看着还没有搬完的尸体,惊悚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回家后的爷爷也到了安家立业的年龄。爷爷娶了东村一位姑娘,可惜姑娘命薄,这位奶奶得病走了。不久,大爷的第二个媳妇也因病离去,留下两个孩子:大姑和大伯。曾祖父一下子就不会了,两个儿子娶了三个媳妇,现在一个儿媳都没有,还有两个没有妈的娃,精神、财产双重打击,何等让人难堪,让人精神崩溃。曾祖父是个要强人。1939年春,曾祖父咬牙托人给爷爷说了孟皇一个姑娘,即我的奶奶。奶奶年轻时人样很标致,就是脚大了那么一点点(当时扭曲的审美还没有完全纠正),但这与没有媳妇相比,那简直就是完美。完美虽是完美,但没有银子那也完美不了。曾祖父只好忍痛割爱将峁盖西洼十五亩地,与前峁稍五亩硷卖给了五里镇的薛财东家。这年冬天,爷爷迎娶了奶奶,次年十月父亲来到了这个世界。不久大爷也娶到了我的第三位大奶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1947年,国共两党斗争进入白热化。曾祖父对于革命的事已经麻木,他像一只掉入水中的猫咪,只想快速上岸,甩干身上的水滴,安静地在太阳下睡上一觉。爷爷与大爷则不同,他们读过书,对中国共产党为了民族复兴是理解的,也是支持的,因此游击队就常常在我家歇脚、隐藏。爷爷也帮他们干一些简单的事,如跑跑腿,送送信。国民党也是中国人,并不是笨蛋,久而久之,我家成了国民党眼中红祸病毒之源。好在两位祖父、妯娌他们福大命大,国民党两次来家里搜查,都没有拿到实证,最终被洋烟灯打发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国民党虽然没有抓住祖父他们的通共把柄,对爷爷一家从不放心。于是他们便以爷爷有文化,党国正需要像爷爷这样的热血青年来为民众干事情为借口,拉拢爷爷加入国民党。爷爷早已看穿他们的心思,拒绝加入。他们又要求爷爷出任文兴村的保长,爷爷同样没有答应。国民党无计可施,只好作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1948年3月,宜君解放后,爷爷如释重负,筹集了一笔钱在五镇办了一个药店,生意不算很好,马马虎虎也不算差。所以爷爷就想到西安再进一些药充实药店,使生意再上一个台阶。爷爷的想法得到家人的大力支持,于是他东拼西凑借了四十五个大洋前往西安进药。与他同去的还有他知根知底关系非常要好的伙计。他们拉着骡子出发,两天后到了三原,人困马乏,这时传来西安正在打仗,道路封锁不能前往。爷爷不甘心,觉着都走了大半路,无功而返心里很难受,于是决定在三原住下看看情况再说。傍晚,爷爷将钱袋子从腰间解下,突然想上茅房,想着钱袋子让伙计看着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就去茅房。结果,爷爷从茅房回来后伙计却不知所踪,钱也随着伙计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爷爷寻找了一夜无果,接着又寻了两天,还是没有音讯。这件事对爷爷打击很大。此后,爷爷再也不想与人多讲一句话。久而久之,不爱讲话似乎成了爷爷的性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一生诚实本分,在坎坷与欺诈中对人生有了新的理解,从而变得沉默。爷爷不高谈阔论,不争多论少,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平静、平淡走完了自己让人无法忘怀的一生。至今,回想起他的一声咳嗽也让我感到是那样亲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