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门记忆 | 外婆与洋货时代

宁波瓦尔特

上世纪70至80年代，那是一个物资匮乏却人情味浓厚的时代。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而外婆则是我童年记忆中温暖且亲切的存在。她的形象如同一幅细腻的工笔画，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尤其是她那与“洋货”相伴的岁月，更是成为了我心中无法抹去的珍贵片段。

外婆是一位典型的江南老太太，个头小巧，因为旧时裹足的习俗，小脚的她走起路来总带着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邻里，她总是那么和蔼可亲。

那时的我特别顽皮，总爱和外婆唱对台戏：她拿起扫把假装生气要打我，我则嬉笑着冲向明堂，四处躲避。如今想来，那些场景满是温馨与甜蜜。

外婆的日常总是夹杂着一些带有“洋”字缀的词汇。这些词汇，如今听来或许略显陌生，洋火（火柴）、洋挑子（汤勺）、洋囡囡（洋娃娃）……这些名字如今已少有人提及，但在外婆的嘴里，它们却是常客。她常常用这些“洋货”来讲述过去的故事，或是描绘未来的憧憬。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与那些各式各样的“洋货”紧密相连。洋纱团，也就是棉纱线团，是外婆缝缝补补的好帮手。每当家里的衣物或布艺品出现破损，外婆总会拿出那个小小的洋纱团，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在她的手中，那些老旧的物品仿佛重获新生。洋铁锅子，也就是铝锅，用它煮出来的饭菜总带着一股别样的香气。每当厨房里飘出那熟悉的味道，我就知道，外婆又在为我们准备美味的饭菜了。洋盆，搪瓷盆子，坚固耐用，成为了家庭中的日常用品。无论是洗菜、洗碗还是洗衣服，外婆总能用那个洋盆轻松搞定。

除了这些实用的“洋货”，外婆还有一些特别的喜好。她抽烟，那些大前门、大红鹰、新安江、五一牌、上游牌等香烟，是我最早认识的香烟牌子。

那时候的香烟没有海绵烟头，烟味浓烈而刺鼻。我曾偷偷点着一根，结果被呛得连连咳嗽。外婆见状，既心疼又好笑，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告诉我小孩子不能抽烟。她点烟时，总爱用火钳夹一根炭火，很少用自来火（火柴）。或许是因为她那一辈人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艰辛，所以养成了节约的习惯，连火柴也是省着用。

八十年代，外婆的身体并不好。她患有胃病，每次吃饭前，她都会提前舀一口小苏打往嘴里送，以此来中和胃酸。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其中的科学原理，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外婆的一举一动，心中充满了敬爱与心疼。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快点长大，或许就能为外婆分担一些家务，让她不再那么辛苦。

外婆总是任劳任怨，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父母工作繁忙，外婆便在农闲时来我家住上一段时间，照顾我和姐姐的起居。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外婆已经在灶根间（厨房）里开始忙碌了。她用洋铁锅煮好热气腾腾的粥，再用洋铁碗盛上，轻轻放在桌上。她总是笑着说：“快点吃，别凉了。”饭后，她又用洋盆洗菜、洗碗，一切井井有条。她从不喊累，只是默默地付出，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

外婆的乐观和坚韧，让我从小就学会了坚强。她从不抱怨生活的琐碎，反而在这些小事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她总是说：“日子再苦，也要好好过。”她从家空篮（针线篮子）里拿出洋纱团缝补衣物时，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她用洋铁锅煮饭时，眼里满是期待；她用洋盆洗衣服时，嘴里哼着小曲。她的生活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诗意。

然而，岁月无情。八十多岁的老外婆最终未能逃脱疾病的魔爪。多年后，母亲回忆道，外婆的离世可能与医院的一次医疗事故有关。当年，外婆因生病去医院，医生给她打了葡萄糖，而这可能加速了她的离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无疑是一次令人痛心的医疗事故。或许，外婆当时就患有糖尿病，只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对糖尿病还知之甚少，更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设备来检测和治疗。

如今，每当回想起外婆与她的洋货时代，我的心中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感慨与怀念。那个时代虽然物质匮乏，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异常丰富与真挚。外婆用她的洋货，为我编织了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童年。她用自己的行动，教会了我什么是任劳任怨，什么是乐观向上。她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反而在琐碎的日常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

外婆的洋货时代，虽然已经远去，但她留下的爱与温暖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每当我看到那些熟悉的老物件，我就会想起外婆那张和煦的笑脸，想起她那乐观而坚韧的生活态度，还有她那口中的各种洋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