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岗山纪事》：正月里的香火龙

雪岗阳光

　　当当契，当当呛，当当契当契当呛。当清越的锣鼓在夜色中响起，村前小路突然出现一群人，燃起稻草，点起簇簇龙香，寂静的山村瞬间沸腾起来。正月的家乡，热热闹闹的香火龙就这样舞起来了。

全村人都忙乱起来。小孩跑到禾坪上打望，女人紧张地准备茶水，几只狗儿摇头摆尾，跑到村口迎接舞龙的队伍。

舞香火龙是家乡最热闹的民俗，一般在元宵节举行。这段时间村里人多，过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舞香火龙以自然村为单位，同村同姓，血缘紧密，感情深厚，这是舞香火龙的基础，也是宗族团结的纽带。

　　舞龙的第一步是扎龙。从山上砍来楠竹，从田里挑来稻草，全村老少爷们在祠堂或者禾堂忙开来。大人编织制作，小孩选料送料。大半天的功夫，一条生动威武的草龙就站起来了。

扎龙很有讲究，龙头要端庄稳重，龙尾要圆润灵动。龙的眼睛用蒙上红布的手电筒代替。舞动的时候，打开手电，火红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鲜活醒目。

舞香火龙需要足够的体力，草龙的长短根据村里的青壮年劳力而定。一般为奇数，十一、十三或十五节。每节间隔两米，用竹杆做一个“龙爪”，便于支撑和掌握。

舞香火龙的诀窍，龙头要举得庄重，龙身要撑得圆润，龙尾要摆得滑跳，龙头、龙身和龙尾三个部位配合密切，随着锣鼓的节奏有张有驰。舞龙头的人要稳重墩厚吃得苦，摆龙尾的人要灵活善变吃得亏。我记得有好多年，舞龙头的是明苟老叔，摆龙尾的是志祥老侄。两场下来，他俩经常汗透衣背，身上直冒热气。

　　香火龙进入村子，首先要拜祠堂，然后走街穿巷拜年。拜祠堂时，龙头要深深三叩首，各户门前则只须轻轻三点头。每到一处，都是鞭炮相迎，偶尔还有一个小红包。

拜完年，香火龙正式进入晒谷坪，四个小孩快速举着龙灯定位。我从孩提时起，经常站龙灯。由于夜里视线不好，环境陌生，经常需要大人指点拉扯。四个龙灯不断变换位置，时分时合，稍有差错和停顿，就会影响舞龙的节奏和效果。

香火龙在龙灯里穿梭。此时，烟花齐放，鞭炮四处飞溅。舞龙的人们跳跃着避开鞭炮，站龙灯的小孩扭动腰身躲避，经常有香火燃烧的余灰落在我们身上，还有“掘老鼠”尖叫着往身上冲。在香火和鞭炮的烟雾中，我们鼻痒喉呛，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在烟熏火燎中站龙灯，让我们从小就无所畏惧，且善于应变。

　　舞香火龙，舞的是热闹，舞的是欢畅。香火龙分上下两场。演完上半场，我们进入祠堂休息，吃茶点。第一道是甜酒糕点，第二道是肉汤糍粑，这是老家待客的传统礼性。

这些食品由各家各户＂拼盘＂而来，酒水有浓有淡，糍粑五花八门。接待香火龙的要处，是灌醉舞龙的人，尤其是舞龙头摆龙尾的人。双方推杯送盏，喝酒吃肉，一方百般劝酒，一方奋力挡酒，气氛十分热烈。有一年，白扶香火龙到我们村，吃到最后，三个捉一个，捏着鼻子灌酒，摆龙尾的人跳窗而逃。

男人们陪客人吃茶点，女人们一拥而上，把龙头的余香拔下来，供在自家的神位上。人们确信，龙头香可以保佑一年平安吉祥。

吃完茶点，重新点燃龙香，开始下半场的表演。演完来到祠堂前，香火龙照例三叩首拜别。按照习俗，香火龙倒退着出村。这时，几个青壮年扯着龙头不让走，假装挽留。几番推辞后，主方燃起鞭炮送行。香火龙摇头摆尾，欢快地向人们告别。

　　走出村庄，我们利用夜色，开始了另一场狂欢。走进菜地，掐白菜，扯葱蒜，拔萝卜。正月十五“偷青”，希望可以消灾解难、祈求吉祥。

舞香火龙很解压。记得有一年，我们村的香火龙从白扶舞到罗家，再到冲下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锣鼓一响，人们从睡梦中起来，手忙脚乱准备接待工作。在生活单调乏味的年代，对这些故意＂搞路子＂的做法，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对一笑。

正月十五的深夜，香火龙在锣鼓声中回到村里，在祠堂前三叩首，作最后的告别。我们把香火龙送到村前的小河边，堆放在一起，点燃香火龙，谓之“化龙”。舞龙头的明苟叔对着滔滔江水，大声喊道:“大龙归大海，大虎归大山......”

我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就再没有舞过香火龙。今天的香火龙，成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有了很多文旅和商业元素。遗憾的是，很多村子已经很难组织起来。舞一次香火龙，动辄要花费几万元，更难的是，怎么敲锣鼓，怎么绕龙灯，懂的人渐渐老去，学的人廖廖无几。

　 香火龙在家乡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在这片山青水秀的土地上，她给了勤劳的人们以勇敢和智慧，也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正月已去，春风徐来。我仿佛看见家乡那一条香火龙，隐潜在江湖，在云端，等待着再一次浴火重生，风华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