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小记

老歌

在我看到CT报告单上那行字的瞬间，猝然转向——“右肾肿瘤，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那白纸黑字，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切入我和妻子平静的生活。

妻子的双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抽去了筋骨，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她恐怕已瘫倒在地。旁人见此情景，或许会误以为患病的是她。我搀扶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回到病房，轻声安慰：“别慌，上天定会眷顾，不会有事的。”

妻子泣不成声，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还如此镇定！你放心，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我耐心劝慰她：“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倘若为了一个无法治愈的病症，耗尽家财，又有何意义呢？”其实，我并非不惧死亡，只是病痛的折磨，让我心生畏惧。

妻子却无比坚定：“绝不能放弃治疗，否则，这辈子我都无法心安。”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宛如命运的又一次叩响。小护士走进来，对妻子说：“我们主任请您到他办公室一趟。”

妻子赶忙转头叮嘱我：“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我心里明白，这是要与家属商讨我的治疗方案了。

没过多久，妻子一脸茫然地回到病房，对我说：“医生说，你的病必须马上手术。要么转院，要么就在本地请专家。我觉得转院去长春更好。”

我安抚着妻子：“都已确诊，转院意义不大。我实在不想治了，我害怕治疗中的痛苦，也不想浪费时间和金钱。”

妻子立刻反对：“我都说了，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治！医生还等着咱们的治疗意见呢。”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就是摘除一个肾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实际上，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于死亡，内心虽有波澜，但也逐渐坦然。

我穿上鞋，走进医生办公室。我跟主治医生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咱们医院请吉大的教授过来就行。”

治疗方案确定后，主治医生拿出手术免责协议。他一边逐条详细讲解，一边让我签字。医生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您年岁已大，又伴有多种基础病，手术中可能出现意外，摘掉一个肾后，还可能产生各种不可预知的后果……”妻子在一旁听着，脸色愈发苍白，双腿也开始发软。为了让妻子尽快镇定下来，我毫不犹豫，迅速签完了字。

回到病房，我对妻子说：“万一真出了意外，你别太伤心。人终有一死，只是离开的方式不同罢了。”

妻子一听，脸色骤变，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嗔怪道：“你可别乱说，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2025年1月13日早上八点，我被缓缓推进手术室。手术室门外，妻子和女儿紧紧相依，她们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与牵挂，仿佛要将我的身影刻入心底。而我，在手术室里，如同置身于命运的漩涡，接受着生命的严酷考验。当我躺在手术床上，麻醉师将面罩轻轻戴在我脸上时，我告诉自己：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竭尽全力。

四个多小时后，我被推出手术室，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惊险的梦境中暂回现实。

午后三点多，我终于缓缓清醒。身上插着引流管、导尿管，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我刚刚经历的生死考验；还挂着麻醉棒，床边的心脏和血压监视仪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生命的鼓点。妻子和女儿守在旁边，见我醒来，妻子激动得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地说：“你可算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此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手术中被抽离。但生命的力量，如同微弱却顽强的火苗，依然在燃烧。此刻，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敬畏。

我笑着对妻子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女儿来到我的床前，轻轻地说：“爸，刀口很疼吧？”

我看着熬红眼睛的女儿，心疼地说：“我没事了，你回家休息吧。”女儿却不让我多说话。

傍晚，窗外寒意袭人，冷风如利箭般试图穿透窗户缝。但夕阳的余晖，宛如天使的轻抚，透过窗户洒进病房，暖融融的，让妻子和女儿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妻子看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心疼又埋怨：“都快把我吓死了，你还有心思笑。”

妻子走出病房，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湿，轻轻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看着她弓着身子，动作轻柔又仔细，那已然花白的头发，如霜雪般刺痛我的眼，脸上满是对这个家多年的操劳。这一刻，对这个陪伴我四十年的妻子的心疼，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突然真切地感受到，活着，是如此美好。

术后第二天，主治医生来到病房看我。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说：“手术很顺利，切除了带肿瘤的右肾，并把周围的组织都进行了切除，不用化疗。”

这一刻，我对生命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如同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后，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那天，大夫把良性肿瘤的病理报告结果告诉妻子时，她一下子拉住我的胳膊，又哭又笑，笑中带泪。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我知道，她这是在释放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担忧与恐惧。

许多的故事，都是听来的。但亲身经历的生活，竟如此深刻，如同一把刻刀，在我生命的石碑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