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记忆 （四）

杨显德

　　1979年3月，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进入到第二阶段，128师383团在配合军主力歼灭禄平之敌后，于3月5日挥戈南下。以一营、二营五连及配属加强分队强渡奇穷河，以猛虎下山的掏心战术，出其不意，从敌人连环防御体系中一举攻占敌主阵地班岗……

《一位伤残老兵的记忆》（摘录）

三连 夏志富

……3月5日，攻打班岗，我们排由副连长肖运洪、排长汪普生带领担任连队突击排，我们班担任尖刀班。全班9人分为三个战斗小组。班长柯昌许、副班长赵福山和我分别担任各组小组长。

上午，部队趁浓雾掩护进至奇穷河岸边树林隐蔽。中午时分，“轰轰”剧烈的炮弹爆炸声在班岗响起，趁我军炮击班岗的同时，随着副连长一声令下：“渡河！”我们排迅速涉渡向奇穷河对岸扑去。奇穷河两岸边十分陡峭，团工兵排迅速在河面架设渡河缆绳，几次都没有成功。

在副连长肖运洪的带领下，我们排奋力向河对岸扑去，隐蔽进入到攻击展开位置。我们攻击正面是一片宽约100米，长约200米的开阔地，只有十几个小草垛与土堆凌乱的散布在其间，这些是我们唯一可利用的隐蔽物。

“出击”一声令下，就在我们跃起的同时，敌人的轻重机枪也响了，炮弹也呼啸而来。战友们成散兵队形，利用地形地物掩护，跳跃式攻击向前。就在我们快要冲过开阔地带时，敌人的火力异常凶猛起来，各种火器交叉形成了一道严密的火力封锁网，打的我们抬不起头，把我们压制在这片开阔地上，情况十分危急，多名战友负伤，进攻前进受阻，我们就地隐蔽待命。

下午一点多钟，攻击又开始了。副连长肖运洪带领我们突击排，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受到敌人交叉火力的猛烈扫射炮击。我们突进到村庄边的一片竹林旁，所在位置被敌发现锁定，敌轻重机枪疯狂向我们扫射，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叫在我们身边炸响，副连长肖运洪、班长柯昌许被敌炮弹片击中，同时受伤倒地，杜文国的头部也被弹片击中当场牺牲。敌炮弹接连呼啸而来，一发炮弹离我太近，我刚要翻身滚避开，炮弹就爆炸了，弹片掀起的泥块重重地拍打在我的左脸上，我瞬间就晕死过去。剧烈的疼痛把我唤醒，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手还灵活，但脸失去了知觉，左耳轰鸣，脑袋疼痛欲裂。剧烈地疼痛让我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看看身边，李玉健大腿被炸骨折、李延龙小腿被炸伤、高鹏杰前额被弹片划破裂开一个大口子，满脸鲜血、马启明颈部被弹片削伤鲜血直流、刘书乾的手腕也受伤了、排长汪普生也被子弹击中当场牺牲，全班多数战友都不同程度的负伤了。

我虽然头部受到撞击，但没有伤口流血，四肢完整。看到战友们在流血，我赶紧压低身姿爬到受伤战友的身旁，替他们包扎伤口。越军的炮击越来越密集，炮弹爆炸的气浪多次把我们掀移几尺位置。“啾”一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落在我的身旁，我本能的将伤员推倒并趁势卧倒在地，就三、五秒时间，轰的一声炮弹爆炸了，我的左臂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关节都快撞脱了节，炸掀的土块重重地砸中我的手臂和胸口，顿时晕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醒过来，钻心的疼痛使全身抖个不停，我的左手掌血肉模糊鲜血直流。副班长赵福山爬到我的身边，高鹏杰也匍匐过来。他们看到我左手掌骨头全都露在外面，不敢下手施救。这时我有点眩晕，但头脑清醒，我把左手搁在大腿上，用右手使劲往下压，想把龇露在外面的骨头压回去。可是，左手掌被弹片击穿，三个手指关节脱位，怎么压也不能复位了，更糟糕的是我的左手动脉血管被弹片切断，血不断往外喷涌，急救包和止血带都用完了，但仍然血流如注。“要是有一根麻绳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奇迹出现了，我看到一根麻绳就在脚旁边，我抓取绳索，让高鹏杰抓住绳的一头，我用右手紧紧抓紧绳索在左手腕处一道一道使劲的缠绕起来，血慢慢的止住了，我把剩余的绳索更紧地全部缠绕在手腕上。后来医生对我说：这根绳索救了你的命。这根救命绳索我一直珍藏着！

……因我伤重，被提前送出战场，一小时后，班岗战斗胜利结束。战争是残酷的，此仗，我们全班9人，一人牺牲，7人负伤。永远怀念牺牲的战友！

作者：夏志富，湖北洪湖人，1976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1营3连战士。

《难忘战友生死情》 （摘录）

排长 吕天亮

……1979年3月5日，我们一营一连接受强渡奇穷河，攻占班岗村的任务后，连长胡敦权立刻带领我们3位排长到奇穷河北岸秘密侦查敌情，确定强渡奇穷河的地点。随即部署了进攻方案：一排为主攻、三排为助攻、我带二排作预备队，紧随一、三排之后跟进。战斗打响后，我连在营、团炮火的掩护下强渡奇穷河。渡河后，遭遇敌军猛烈火力的阻击，经过一阵激战，前面主攻、助攻排的伤亡都比较大，进攻前进受阻。胡连长命令我迅速带二排增援，加入主攻战斗。全排急速增援投入战斗。我和副连长苏正环并肩作战指挥战斗，全排兵分三路：六班长钱志忠带全班攻击在前、四班和五班分左右两路紧随其后攻击向前。

敌我双方展开激战，敌人的轻重火力疯狂向我们扫射炮击。战斗中，五班战士葛建长不幸被敌子弹击中，倒在了水稻田中。由于战事紧迫，五班长带领其他战士继续向前攻击。见此情形，副连长决定要把战友迅速抢救回来。此时，只有苏副连长、通信员和我三人在指挥位置上。还未容我考虑，只听副连长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二排长，你掩护，我去救！”话音刚落，只见他一跃而起向前冲去，刚冲出去五、六步远，就见敌3发曳光弹朝他射去，他迅速就地卧倒，幸好子弹没有击中，他躲过一劫，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敌人火力太猛，救援不成，副连长只好先退回来。“怎么办？人一定要抢救回来！”副连长非常焦急。我观察到敌人的子弹是从我们右侧前的一个小山坳射出来的，必须先要压制敌人的火力，不然我们贸然行动会遭到更大伤亡。我分析那个小山坳不大，可能是敌人的小股残余躲藏在那里，只要有足够的火力压制就可以了。我跟副连长分析了一下当前的战场形势，正当我们考虑重新布置火力压制时，五班副班长和战士王尚志爬到我们面前，原来他们向前攻击时看到葛建长中弹倒下，就没有贸然前进，暂时就地卧倒隐蔽，这时他俩爬过来主动请缨去抢救战友。于是，我们一起向前迂回挪动，选择了一个有利地形，集中所有的枪弹向敌人实施火力打击。我们不间断地向敌人射出了近300发子弹，使得敌人没敢露头。五班副班长和王尚志快速冲出去将战友抢救回来，不幸的是葛建长被抢救回来时已经牺牲了。

这次战斗救援行动，虽然只是这场战争中众多战斗场景中的一个小缩影，但副连长苏正环为救战友，在生死关头身先士卒、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的崇高精神令我感彻肺腑，刻骨铭心。在战斗中，我排全体战士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冲锋陷阵，胜利完成了战斗任务。战后，上级授予六班“班岗尖刀班”荣誉称号，令我感到无上的光荣和骄傲。

凡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人，都深切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无情，而弥足珍贵的是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以及将士们用鲜血乃至生命换来的和平与安宁。战火燃烧的岁月，都会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作者：吕天亮，湖北洪湖人，1976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1营1连排长。

苏正环，广西钦州人，1968年4月入伍，战时任383团1营1连副连长。

《火线救战友生死两相依》（摘录）

一连 黎传兴

……，中午12点30分左右，在我军强大炮火急袭敌阵地的掩护下，一连兵分三路强渡奇穷河，我所在三排是连主攻排。渡河后，进入一片开阔地，战士们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向班岗村前小山岗猛扑过去。敌人用密集火力疯狂阻击，攻击前进受阻。在排长许仁献的指挥下，各班采取小群多路，交替掩护向前攻击，各战斗小组利用地形地物，拼命向敌前沿冲去。

当我们冲过开阔地，爬上一道小棱坎，前面是一块面积更大的开阔地。在班长、排长和战斗骨干的带领下，全连向守敌展开猛烈攻击。此时枪声大作，头上弹雨纷飞。当我们前进200多米后，可以看到山坡堑壕里活动的越军。我们趴在青苗地里对敌人进行猛烈射击，敌军火力明显减弱。九班战斗小组长王保印趁机跃起前冲，突然从左前方的暗堡里打来一串串重机枪子弹，他当即倒下。在他右后侧的郝建武看得清楚，觉得不妙，就立即爬了过去，发现王保印倒在血泊里。他立刻躺在田垄里用急救包为王保印进行止血包扎。时间就是生命，郝建武告诉王保印：想法撤离火线，从敌人的火力封锁中突出去，寻找后面的救护队。

王保印拖着受伤的身体在前面扒着泥土，扯住青苗，郝建武在后面身背两个人的枪支，轮换着用手推，用头顶，用肩膀扛住他，两个人一寸寸地顺着田埂挪动，爬了一段，王保印已无力继续前行。停下来后，呼吸困难，他口吐鲜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行了，别救我。请告诉组织，我要求入党！你如果能活着回去看一下我父母，我就无憾了……”郝建武坚定的地告诉他：“你一定要坚持，前面就是我们的人。”说着就让王保印抓着自己的腰带或抱着自己的腿，半驮半拖着他艰难地向前爬着。他们前行的每一步，都是在与死神搏斗，犹如在魔鬼的黑暗中向着生命之光挣扎。一个在忍着剧烈的疼痛拼命挣脱生命的未路，一个在忍受着战友的责任担当煎熬着自己的身心。两人用汗水、血水、泥水和坚强的意志铺就了一条生死之路。当精疲力尽浑身血泥的两个人，爬过开阔地的尽头，翻过一道土坎后，救护队发现了他们，马上把生命垂危的王保印抬上担架，盖上大衣，送往后方。

下午5时，经过5个多小时的浴血奋战，一营在配属分队的有力配合下，毙敌169人，缴获高射机枪，重机枪，60炮和各种轻重武器40余件，子弹6000多发及一批军用物资，取得了班岗进攻战的胜利。主攻一连被上级授予“班岗尖刀连”荣誉称号，一连三排荣立集体三等功。

战后35年的一个冬天，九班4位战友相聚在河南省新乡市第一人民医院，与王保印在病房相见。这才知道当年郝建武“舍命救战友”的壮举。因王保印被敌人的重机枪子弹从其左前胸穿透右后背，伤及肺、胸腔和脊椎，当夜被直升机紧急送到了南宁野战医院，几天后才清醒过来，脱离了危险，从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几十年来，因高位截瘫、严重褥疮等，生活不能自理，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终身以病床轮椅为伴，但他乐观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让我们相见的战友感到欣慰。

枪林弹雨、炮火硝烟中结成的生死与共，铸成的战友情怀，值得我们参战官兵永远珍藏。

作者：黎传兴，河南郸城人，1976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1营1连3排9班副班长

《枪林弹雨救战友》 （摘录）

排长 马鄂婴

……，经过5个多小时的浴血奋战，我们终于在下午五点多胜利结束班岗战斗，完成上级交给我们攻打班岗的光荣任务。在奇穷河北岸我军炮火的掩护下，部队开始回撤。就在部队回撤途中的一片稻田边，我看到一位战友倒卧在一道田埂上。这时，听到他用微弱颤抖地声音对我喊道：“排长、排长……我受伤了……。”我迅速来到他的身边一看，是我排八班战士夏文柱，只见他全身上下全是稀泥，左脚踝骨被敌人子弹击中，军裤已被鲜血染红，鞋袜还在渗透着殷殷的鲜血，看样子伤的不轻，他站不起来，也走不了路。

越军在我主力回撤时，一直尾随跟踪、袭扰和反扑，并集中火力封锁奇穷河，因此，战斗一刻也没有停息过。在这紧张时刻，战友身负重伤，情况十分危急。怎么办？如果这个时候不能及时把他抢救回去，他随时都有牺牲和被俘的危险，此时，战友的危险己容不了我考虑个人安危，只想立即组织其他战友一起对他进行救援。可是此时，战友们大都已经北撤渡过了奇穷河，还在河南岸的战友也寥寥无几，而且都不在我身边，怎么办呀？正当我十分着急无助的紧要关头，突然看见准备回撤渡河的战友刘玉洋和楚西栾，我立即喊来他俩一起救护夏文柱。我们先是扶他骑在高个子刘玉洋的肩上，我和楚西栾一左一右搀扶着刘玉洋的胳膊，快步向奇穷河奔去。没等我们涉水，只见敌人的各种火力严密封锁着河面，我和战友们不顾一切的冒着枪林弹雨，趟着激流，在河水中艰难的一步一步前行，最终将受重伤的战友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随后又将他送到了后方救护所。成功救出战友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随后，我们跟上大部队撤回到巴当山高地继续坚守防御。……

作者：马鄂婴，河南开封人，1976年3月入伍，战时任383团1营机枪连3排排长。

班岗之战，是在我国政府宣布撤军后的一次主动出击，他打击了越军的嚣张气焰，对盘踞在班岗地区的越军以重大杀伤。全歼班岗守敌一个加强连和班绢守敌一个加强排，歼灭班军、班朱守敌各一部，毙敌169人，俘敌1人，缴获各种武器弹药和各种军用物质一大批，打出了国威军威，取得了一个中心开花歼灭战的胜利。

同时，我军也付出了一定伤亡，共有50多名官兵负伤，16名官兵英勇牺牲。

一营牺牲14人，二营牺牲2人。

一连牺牲8人

班长 李传兵 湖北仙桃人

班长 龚同明 浙江慈溪人

战士 葛建长 湖北通城人

战士 蓝河林 广东大埔人

战士 陈新明 广东大埔人

战士 温保俊 河南新野人

战士 石学富 河南开封人

副班长 沈桂松 江苏沐阳人

三连牺牲6人

排长 汪普生 湖北鄂州人

班长 杨建祥 广东大埔人

战士 杜文国 河南社旗人

战士 冯殿卿 河南濮阳人

战士 潘振清 河南伊川人

副班长 张志华，广东大埔人

二营五连牺性2人

战士 李训合 河南濮阳人

战士 谢林模 湖北洪湖人

永远怀念牺牲的战友！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

班岗战斗详情见《美篇》383团南疆征战记第八章《班岗掏心战》

图文编辑：杨显德，湖北仙桃人，战时任383团团直82炮连副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