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家牌楼(续70)</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阳刚刚抬头,淡黄色的光芒斜斜的洒向大地,草甸上结满了厚厚的霜,初冬寒气袭人,冷的人直打哆嗦。礼仪先生一声宏亮的“时辰已到,启灵”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唢呐声顿响,有人吆喝着:“马上启灵”。智儿点着了瓦盆内的烧纸化尽,一手执绋,一手端起瓦盆,狠狠往下一摔,“啪”的一声,纸盆摔得粉碎,又“哇”的大哭起来。摔纸盆讲究的是摔得越碎越好,岁岁平安,吉祥如意。倘若摔不碎,后边会有人赶紧踩碎,智儿使足了力气,一下子就达到目的。智儿哭着从柳儿手里接过母亲的牌位,抱在胸前,牵引灵柩的麻纱搭在肩上,一只手执着,在他人的掺扶下走在灵床最前边,这就叫“执绋”。只能是亡者的长子,长子不在世,次子继位,无子者可以是过继的孝子,递补次序森严,不得紊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殡队伍从王家大门前款款出发,最前方是吹鼓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次后是马家的女婿和李家的表哥,各提一篮,内装纸钱和五谷杂粮,一路走一路抛撒,名为引路钱。再后面是庞大的仪仗队,每人手持一长杆,挑着智儿制做的和亲朋赠送的各种纸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儿被人掺扶着,弯着腰,抱着牌位,执着绋,一步一声“ 妈呀”的哭着,身后的灵床由八人抬着,灵床两边男女孝子护送,男左女右,边走边哭,再后是所有送葬的亲朋,凡来参加丧事者都必须送到坟地,入土为安。最后才是村中的一大群村民,人人手持一把铁锨,络绎不绝地跟随而行。出殡队伍路过邻居家门前,家家都要生一堆火,是为了防止鬼魂闯入家门之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坟地后,先将灵床放在墓地前,礼仪先生主持安葬仪式,喝道:“各位来宾,父老乡亲,左邻右舍,一一请啦,安葬仪式现在开始。智儿家母为人贤惠,操劳持家,遵守妇道,修得王家子孙满堂,今驾鹤仙游,为了让老人入土为安,寄托哀思,选择良辰吉日安葬,是件大事,各位能到坟上为亡者奉上一把黄土,略表寸心,亡灵倍感慰藉,孝子们也感激不尽,我先代表王家致谢了。”朝四周人群深深一揖,又道:“孝子叩首。”众孝子连磕三个头表示致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礼仪先生宣布:“孝子叩首,移棺下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儿和众孝子起身,再次跪下去磕头,目视众人徐徐把棺木从灵床移出,慢慢抬入墓穴,再移进墓穴下的墓洞里,放进一对“侍女”,供上供品和一桌酒菜,最后封好洞口。村人开始填土,将墓穴填平,再高高地隆起一座坟头。人们争先恐后地填着土,每一锨土都表示了对亡者的哀悼。坟上填土人的多寡,衡量着该户人家在村中的威望。西坡村全来了,邻村张岭、鄯化也来人了。他们说“老乡长埋他妈呢,得填两锨土去。”语言简朴真挚,智儿心里充满了感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坟头隆起,礼仪先生喝道:“孝子叩首,谢杠夫、‘耩坟的’(填土)!”唢呐声阵阵,智儿和众孝子忙着磕头。接着礼仪先生又拉长声道:“ 孝子,化--纸--!”、亲朋奠酒。”仪式一一有序地进行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后礼仪先生道:“宣读奠文!”只见一老者戴着墨镜,文质彬彬走上前来,先向坟头深深一揖,然后慢悠悠的展开手中白纸,清清嗓子,念道:“呜呼哀哉,王门徐氏,光绪十三年嫁到王家,孝敬婆婆,操持家务。中年丧夫,忠贞不渝,貞节守夫,遵守妇道。遭受年馑、又遇水灾。劳苦奋斗,严谨持家。生儿育女,教子有方。王家后人,香火兴旺,乡民称颂,受人敬仰,驾鹤西去,亡灵荣光。呜呼!贤惠之妇,贞节之妇。哀哉!子孙哀思,亲朋哀思,邻里哀思,村人哀思……。”只见他摇头晃脑,左一个呜呼,右一个哀哉地念了半天。大凡宣读奠文者都为方圆有身份的文人,是特意从车坞村请来的张师爷。据说他曾做过大清县衙的师爷,现已民国30年,在家闲居无事,仍保持着师爷身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柳儿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但她听清了婆婆姓徐,称作王门徐氏。她和婆婆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从不知道婆婆姓甚名甚,也不敢打问。打问老人的姓名是不忠不孝的行为,所以她一直沉默着,整天妈长妈短的叫着,直到今天才知道婆婆的姓,这大概就是盖棺定论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宣读祭文结束后,礼仪先生道:“化纸活。”话音刚落,众人就将挑来的所有纸活聚在一起,高高地垒了一堆,智儿远远地跪着,眼看着人们放起一把火,把自己辛劳了七天七夜的杰作化为灰烬。火焰熊熊燃起,智儿觉得一对童男童女,随着热浪腾云直上,飘向九天云外,带去了母亲的亡灵,直奔天宫。人们说“再好的纸活,不烧亡者带不走。”所以今天把所有的都烧掉了,却没有烧掉人们的记忆,一传十,十传百,“纸活匠”从此应运而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坟上的安葬仪式结束了,人们集中在王家大院吃荞面饸饹。院子里摆了八张八仙桌,每桌八人围得严严实实,个个狼吞虎咽,吃掉一碗又端起一碗拨到碗里,再唏溜着吞下。桌后还有人等着,起来一个,坐下一个,真是你方吃罢我登场,一拨一拨连绵不断,人们叫它“流水席”,吃时没有定规,吃饱就行。有人高声问“驴蛋几碗了?”“八碗了!” 一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抬头嘿嘿一笑后又吃了起来。智儿看到笑了,心想就应该这样吃,要不然几斗荞麦面还没法处理呢!大家吃的越多,主人越高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南墙根下垒着两个大锅台,架着两口大锅,水滚开着,四五个小伙子持着两把“床子”(压饸饹的工具),轮换着压。锅台前放着几个大瓦盆,盛满清水,旁边站着几位年轻媳妇,手拿筷子,把压好的饸饹从锅里捞到盆里,再盛到碗里。七八个小伙子个个头上冒汗,手里端着盘子,每盘放四碗饸饹,一路小跑着端到厨房,浇上羊汤臊子,油油的,红红的,再跑步送到席上,人们只顾忙着吃,从不过问端盘子的累不累,跟不上就会有人喊叫:“快点,饸饹没有了!”端盘子的只得再加紧脚步,跑快点,保证席上不能断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羊汤饸饹活跃了初冬的气氛,从王家大院走出的人个个头上冒热气,嘴角红红的。有的裂嘴嘿嘿直笑,边走边说: “这羊汤香,辣子旺,吃得有味。”有的张着嘴,边走边用指甲剔除钻进牙缝的肉沫。还有人时不时伸出舌头,舔着嘴角上的辣椒油,砸吧着嘴,回味着余香。整整两个多小时,人们才陆续散尽,结束了黄土高原上独有的,旷古以来红白喜事中的饸饹大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未完待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