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个清晨,檐角的水珠在青瓦上走笔,在门口这棵核桃树尖上走意,写出一行行潦草的、伤春悲秋的词。到今天为止,这已经是陕南城固第三场春雨了,她很像做十字绣的绣娘第三次拆开绣匣的丝线一样羞涩、胆怯、小心、谨慎、到底该用怎样的力道与针脚,才能把秦岭之南的云絮织成半是透明、半是温馨、半是朦胧的薄纱?</p><p class="ql-block"> 老街的石板沁出古铜色,裂痕里浮游着去年秋冬季节的苔痕。胡家祖传元宵的铜锅在雨雾里低吟,沸汤的馨香纠缠着王家烧饼馍的烟火味,久久不散。我总怀疑陕南的雨是有情侣味的,城固的雨好像又在情侣味中放了点盐,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一会儿就析出雪白的结晶;在上元观面皮店的酸菜缸沿边上结成了一层薄霜,转身又凝结在卖麻花妇女游走的盆沿上。她随口一声"卖麻花哩"的尾音,摇摇晃晃就坠入街心的积水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古玩店里的梁家老二,以流窜多年的腔调偶尔挤出几句“秦之声”,和多宝阁里的老旧瓷器一块,把N年前的心事搁在八仙桌上。隔壁戴压舌帽的李老叔一本正经的说这雨是龙王在筛酒,筛了三道才把酒糟滤干净;只有印象码头里的姑娘,手把铜嘴提梁壶穿梭在桌与桌之间的人堆里,水雾漫过褪色的雕花窗棂,结晶在冷凉的纱帘上,恍如二十年前父辈们争论农事的唾沫星子,还在那扇退色的朱漆门板缝隙里悬着。</p><p class="ql-block"> 巷尾传来高跟鞋颠簸青石板的脆响,穿桃红色上衣的姑娘高举花纸伞碎步疾行。伞面上好像有珍珠在滚落,伞骨上的雨滴垂成珠帘,帘后藏着如削葱根的手指,绣着花瓣的指甲上粘满的水珠,颤巍巍滚过她皓白的手腕。这场景让我想起儿时趴在破门板的缝隙里,看待嫁新娘的红盖头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的银首饰好象也泛着这样的水光。</p> <p class="ql-block"> 雨点渐密,匆匆的行人瞬间都幻成一把把游走的花纸伞。西关裁缝铺的缝纫机声如秋雨打芭蕉,王家酒坊的酒旗依附在濡湿的旗杆上垂泪,似乎向每一位行色匆匆人们诉说着生意的不景气与岁月的恓惶。拿一片破塑料布当雨披的老汉正蹲在屋檐下,看着无人问津的菜摊发呆,嘴上叨着的旱烟锅里火星明明灭灭,照耀着他脚边竹篓里新挖的春笋——这些裹着巴山腐植质土沁的味道和飘荡的旱烟味揉杂不分、纠缠不清,也不知谁是它们下一个知音。</p> <p class="ql-block"> 老邻居坐在他祖父留传下来的藤椅里,听雨水在瓦楞上敲打古老的节拍。满身伤痕的搪瓷茶缸早已经是锈迹斑斑,图文不清,透过他苍桑的指缝还依然能猜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几个大字。火盆里煅烧的木炭,发出滋滋的声响,与桌子上伟人的瓷像一道,被水汽洇得更模糊了。听老一辈人说过,像这样湿漉漉的雨天,要用点燃的艾草把房子熏几遍,因为第三场春雨里藏着越冬的秽气。而今梁间的燕子窝也空着,新泥旧迹被雨水冲淡了许多,如同一句未写完的祝福语。</p> <p class="ql-block"> 枯雨已久的汉江,依旧是赤裸着河床,真诚的把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看来这个世界上最坦诚相待的还是大自然。我望着油纸伞边上坠落的雨滴:一滴是茶山萌动的芽尖;一滴是荠荠菜新抽的花穗;一滴应该落到我的书案上,因为那里有平铺的毛边宣纸,我想让它晕散开尊严墨盘里未干的墨迹,顺手写下思念陆游的诗句:</p><p class="ql-block">“世味年来薄似纱,</p><p class="ql-block">谁今骑马客京华。</p><p class="ql-block">小楼一夜听春雨,</p><p class="ql-block">深巷明朝卖杏花。”</p> <p class="ql-block">2025年3月3日<大槐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