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祖父去世的那天,白鹿原上飘起了细雨。我正在隔间的房子睡觉,忽然听见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抬头望去,只见她跌跌撞撞地从祖父的屋里跑出来,脸色煞白。</p><p class="ql-block">"广才伯!广才伯!"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快,快去请五爷家的大儿子来!"</p><p class="ql-block">我懵懂地看着大人们忙乱起来。不一会儿,广才伯就来了。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一进门就跪在祖父的床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站起身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p><p class="ql-block">"停灵七日,"广才伯对母亲说,"这是咱们塬上的规矩。老六大是咱们司马家的顶梁柱,得办得风光些。"</p><p class="ql-block">母亲抹着眼泪点头。</p><p class="ql-block">等天亮了,帮忙的乡亲都来了。很快,院子里搭起了灵棚,挂上了白幡。我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家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许多人来,他们穿着素衣,在灵前上香、磕头,然后坐在院子里吃饭。</p><p class="ql-block">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三天的晌午。那天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灵前,突然放声大哭。</p><p class="ql-block">"老六啊老六,"他哭喊着,"你怎么就走了呢?那年要不是你,我早就饿死在逃荒路上了..."</p><p class="ql-block">广才伯连忙上前搀扶。我躲在母亲身后,听见大人们低声议论。原来这个老人是邻村的,当年闹饥荒时,祖父曾接济过他一袋粮食。</p><p class="ql-block">第七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母亲叫醒了。她给我换上了一身孝服,嘱咐我不要乱跑。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在等着送祖父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起灵!"随着广才伯一声高喊,八个壮汉抬起了漆黑的棺材。我看见母亲扑在棺材上痛哭,被几个婶子大妈拉开了。</p><p class="ql-block">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村。走在最前面的是举着白幡的人,后面跟着吹唢呐的乐手。我被人抱在怀里,看见路两边站满了人。他们有的抹着眼泪,有的低声叹息。</p><p class="ql-block">"老六叔走得太突然了..."</p><p class="ql-block">"是啊,连他两个儿子都没能赶回来送终..."</p><p class="ql-block">"听说在乌市和南昌做生意呢,这交通不便的..."</p><p class="ql-block">我听着大人们的议论,突然意识到祖父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总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给我一颗糖的老人,永远地离开了。</p><p class="ql-block">下葬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细雨。广才伯亲自扶着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入墓穴。我看见母亲抓了一把黄土,撒在棺材上。她的手指因为连日操劳而粗糙开裂,却依然坚持要完成这个仪式。</p><p class="ql-block">"老六大,您放心走吧,"广才伯站在墓前,声音洪亮,"咱们司马家的香火不会断。等广田和广福回来,我一定好好照应他们..."</p><p class="ql-block">我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和大伯都没能赶回来送祖父最后一程。后来听母亲说,他们接到电报就往回赶,可那时候交通不便,从乌市和南昌分别回到白鹿原,少说也得走上十天半个月。</p><p class="ql-block">葬礼结束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村子外的坟园里又多了一座新坟,母亲每天都要去上香。我常常看见她站在坟前发呆,有时一站就是大半天。</p><p class="ql-block">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那场葬礼的意义。它不仅是对祖父的告别,更是对一个时代的告别。那个曾经显赫的司马家族,随着祖父的离世,正式走向了没落。</p><p class="ql-block">但祖父留下的故事,却永远地刻在了白鹿原的土地上。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听见风吹过老槐树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尘封的往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