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舅舅走了,我悲凉的不是因为穷,而是……

独舞者

<p class="ql-block">我到现在才弄清楚,我们姊妹仨为什么从小到大见了这个村的所有年长的男人都称呼“舅舅”,而不是“叔叔”。我们家是从别的地方搬迁到妈妈娘家的,这个村所有年长的男人都是妈妈的娘家“兄弟”,所以统称“舅舅”。“舅舅”的称谓,对于一个渴望得到乡亲们包容支持的外来户,是一个最贴切的富于亲情的称谓了。</p><p class="ql-block">狗剩舅舅就是我们村里众多“舅舅们”之一。</p><p class="ql-block">2024年12月10日,他被孙子搀扶着气喘嘘嘘来医院找我。我是影像科医生,他说他疝气40年了,最近大腿根疼厉害。我说这么容易治的一个病,你咋不早做手术呢?他说他孩子没钱,后来孩子得病走了,他就再没给任何人提起过。我知道他早年丧妻,一辈子贫寒。</p><p class="ql-block">他脸色黑青,说话气短无力。他说最近也咳嗽厉害。他对我说,把他全身用机器照一下,看看还能活多久?</p><p class="ql-block">老百姓以为不管什么病,站在我们X光机前面一照就出来了。其实太多的病症是照不出来的。我也知道,有时候他们大老远赶来,只是想让我给他照一下,看是好病还是坏病,坏病就不看了,反正看不好,好病也不看了,反正死不了。</p><p class="ql-block">因为一份乡情,我总是力所能及在我“权力”范围内给他们减免费用。</p><p class="ql-block">狗剩舅舅的肺部照出了一大块肿瘤,从影像学特征看,是个晚期肺癌。这样的病症对于这样的老人和家庭,我知道意味着什么。</p><p class="ql-block">孙子说他刚结婚,家里搭了一堆账,他妈在村里借遍了。</p><p class="ql-block">我避开老人,对孙子说,你爸不在了,你就是家的支柱,你小时候爷爷对你很亲,没钱不要紧,这病也看不好,扔多少钱也是白扔,爷爷93了,回去让老人吃好点,象征性在村卫生所买点消炎药,疼痛加重的时候来医院买点止疼药,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不要让人太寒心就行。</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打发这爷孙两人,其实我知道这样的家庭能够大老远来运城看病已经迈出了艰难的一步。住院治疗当然是好,但尚属奢望。即便只花一万元,新农合报销之后的四五千元,他们根本拿不出来。</p><p class="ql-block">狗剩舅舅似乎不甘心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医院,孙子搀扶着走了一小截后,他停下来对我说:“我这疝气能做手术的话就给它做了吧,太难受了。” </p><p class="ql-block">晚期肺癌病人,任何手术都是禁忌的,我该怎么回答他呢?</p><p class="ql-block">送走了这爷孙二人后,我心里沉甸甸的。狗剩舅舅一生的好多画卷不时在脑子里绕来绕去。</p><p class="ql-block">12月20日我回村吊唁一位老人,路过狗剩舅舅家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门口晒太阳。我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他激动地要站起来,嘴里似乎想跟我说什么。我急忙下车,示意他不要站了。他可能觉得旁边有外人,想要说什么又不便意说,只是紧紧抓了一下我的手,看着我,眼睛里满含着亲切的目光。这目光,我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一个能够读得懂,他觉得我是个大医院的医生,他希望我能够带给他生命的希望。</p><p class="ql-block">2025年元旦晚,他孙子打电话说,爷爷咳嗽非常厉害,声嘶力竭,没完没了,听着害怕,能在医院给他开个什么药吗?我说,晚期肺癌病人就是这么残酷,来医院住院可以缓解点,但得花钱,你看着办吧。</p><p class="ql-block">2025年2月5日,孙子打电话说,他爷爷走了。</p><p class="ql-block">埋葬的那一天我也回去了,我想送狗剩舅舅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他孙子又给我说了一件事,他爷爷是抗日军人,多年前政府颁布新政策,他爷爷看病去本地公立医院都是免费的。爷爷死后他们在爷爷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证本,看后才知道的,他拿着证本去民政局问了,属实。</p><p class="ql-block">狗剩舅舅死了,我悲凉的不是他穷,而是我们的有关部门,这么一件大好事为什么不能给他或者他家人讲清楚呢?一个疝气病,花不了多少钱,却让老人难受了四十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