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稀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墙上的老挂钟卡着半粒松子壳，像我们之间永远悬停的三公分。你总在子夜推门而入，军大衣下藏着半瓶烧酒和一卷《荒原》，袖口沾着横店村稻田的泥腥。三十七年来，我们以倒刺为食，却把最后的柔软酿成彼此杯中的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你拖着残腿栽进我门前的雪堆，怀里的诗集洇湿了封面的乌鸦。火塘边烘烤的不仅是泛潮的纸页，还有你被世俗剜得支离的骄傲。“他们说我写的是淫词艳曲”，你掰开冻僵的手指，掌纹里游着二十七个未成形的春天。我往你茶里撒了把粗盐——咸涩是活着的铁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月光最浓时，我们常并排躺在谷仓顶上。你的左肩有七道镰刀割出的银河，我的右肋盘踞着被流言灼伤的蛇形疤痕。两个残缺的陶罐相互倾倒，你淋湿我的裂缝是李白的剑光，我漫过你的缺口是茨维塔耶娃的烛泪。那些被唾沫星子泡烂的词语，在瓦缝间重新抽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车站送别总在梅雨季。你把晾干的野菊花缝进我衣领，针脚歪斜如我们不敢触碰的掌纹。“回你的北京城继续当疯子吧”，我朝你瘸拐的背影扔了块土疙瘩，它坠地的闷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铁轨震颤的刹那，我突然读懂了你诗中未写完的句子：我们都是被生活腌过的苦瓜，却在对方的砧板上，尝出了回甘的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我们隔着长江互寄伤痕。你寄来断齿的木梳说这是新月的残片，我回赠生锈的犁头声称掘到了地心的光。邮差总用看疯子的眼神打量这些破铜烂铁，他们不懂，有些灵魂的裂口必须用同样锋利的碎片才能填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夜台风吹灭了油灯，你的信在案头微微发烫。信纸里夹着一瓣晒干的玉兰，背面潦草写着：“暴雨冲垮了老祠堂，我在废墟里拾到你当年嵌进墙缝的烟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