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殊远 吾道不孤

陈国俊

20250301

一个偶然的机会，邂逅了海南一个荒远冷僻的地方。也许是命中注定，这荒冷之地居然成了我余生年年向往的地方。每到天气转凉时分，就惦记上了它，冬天的脚步还在远远蹒跚时，就迫不及待地要投入它的怀抱。每年在那儿的数月小居，就成了我和妻子的温馨假日。

尽管这地儿在三亚、海口之间，却是寂寂无名、游人鲜至，每当告诉亲朋好友我在某地逍遥时，他们都是一脸茫然，有的更是毫不掩饰地说：“没听说过。”其实，那地方也不是人人待见的地方，其地处海南岛之西极，没有大城市的繁华，没有大景区的美名，也没有叫得响土特产，经济社会发展也不亮眼，有人便戏称其为海南的“西伯利亚”，也有人因为这儿时见沙漠地貌，笑噱这地儿是“撒哈拉”。

　　年前一位平时联系不多的朋友微信我，让推荐个度假兼过冬的地方。在她列举的福建、三亚和广西等地之外，我将本人寓居地也列作一个选项，并附告了小区物管的电话，说若要租房可直接联系。没承想，大约一周后朋友告诉我，已经租好了房，他们夫妇俩今年就来此过冬了。我这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他们首次长途出行，而且还是春节前后长达两个月的生活，这决断，这效率，还有这份信任，真出我意料之外。

　　作为“候鸟”过冬之地，小区的住户来自五湖四海。我们所在的楼盘范围不大、住户有限，左邻右坊都有寒暄之交，多少能感觉到早年街坊间的邻里温情，不像当下同住一楼几十年，青丝变白发，还不知道隔壁家姓甚名谁。这回故乡朋友来相伴，我们的心头还是充满了期盼：这个冬天的异乡会更温暖。

说到就到，年底他们就大驾光临了。朋友是资深记者，工作之余还挥洒纸墨，著作等身；她先生是高校教师，计算机专家，我与他虽是初见，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妻子热情友善，遇见他们如同家人相聚，其乐融融。

　　我说过，这儿是荒僻之地，但我自得其乐，自称无喧嚣污耳目，无俗欲扰心境。其实这多少有点自命清高、自尊自贵的意味，妻子陪我过这种单调冷清的日子，就觉得有些无趣。可朋友家一来，居然毫无违和感，而且立即喜欢上这“蛮荒”之地，蓝天白云，大海沙滩，山林河流，无不令他们击节赞叹，甚至呼啸的大风，满地游走的黑羊，林间幽曲的小道，小镇摊头的鱼虾，都是他们惊喜的对象。这一下子让我有了“吾道不孤”的喜悦。

　　小区依山傍海。早晨躺在床上就可遥见东山的旭日，羞答答地爬上山垭；伸个懒腰走到阳台，西风轻吹，转头一望，蓝海涌浪，似乎还能听到波涛的浅吟低唱。这会儿，你会觉得自己很小又很大，小到若天地一尘埃，渺也藐矣；大到怀山襟海，游万仞，遨沧海，高兮阔哉！原以为这是自己的矫情，却不料朋友来了第一天就能卧望朝阳，伫览沧海，而且大发感慨，与我共情。

　　有一天，日朗风清里我们竟然一起发现了远方的青山，在缥缈的薄雾中连绵起伏，那是几十公里之外的莽莽山岭，昌化江迤逦而来，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我们猜测，那山莫不是霸王岭？就是那飞瀑流泉的国家森林公园，就是濒危长臂猿引吭高歌的温柔之乡？是否还有东坡先生谪游的遗踪？

　　还有一天，风疾云驰，我们又一起发现了这儿的流云奇妙。最低的是薄薄的、淡灰的云气，驾着风变幻着行迹，仿佛是忽然挣脱老天羁绊的小妖，狼奔豕突地四散奔逃；再上一层是浓浓的乌云，巨灵、金刚、龙王、魑魅魍魉，铁甲般自结为阵、自带威压，在半空中滚滚而过，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更上一层，是乌云阵隙中偶尔露脸的白云，悠悠闲闲，一群与世无争的仙翁仙娥，傍着蓝天，轻静悬空，不喜不嗔地看着下面奔命争胜的妖魔鬼怪。我们仰头看着，悄声嘀咕：我们是哪层？

　　从小区到小镇，安步当车，穿过林间小道，十来分钟也就到了。小镇本是个小渔村，渔家小船凌晨出海，早晨归港，我们就候在码头，等待着渔获入吾囊中。马鲛、海狼是大鱼，像我们这样的“候鸟”不会整，一般不买；海鲤等鱼中等个儿，据说肉粗口味不算好，我们也不买；我们钟情的是一两斤重的，带鱼、鲳鳊、石斑等，因个头大小和鲜活程度价格不等，均价一般四十元上下，当然名贵的还有青衣、苏眉、东星斑等，光听这名儿就令人神往，其肉嫩味美简直无法言传，都市大酒店每斤数千元，此地鲜活的也就百把元。当然，还有大白虾、金刚虾、皮皮虾，小鱿鱼、大墨鱼、八爪鱼；青蟹、花蟹、梭子蟹听我选，文蛤、香螺、大生蚝任我挑，哪样都是物美价廉，天天都能翻着花样做个饕餮之徒。每当酒足鱼饱，我们还相视一笑：宁可出无車，不可食无鱼！

　　在岗之时，也有游宴牌乐之邀，可心头总是为压身的公务、未了的文稿而烦恼，既无暇时，也无心情。对打牌之类的娱乐事，大多借故婉拒，即使退休之后，也远离牌桌，颇有点自端身架、不屑于“玩物丧志”之态。这回可好，朋友来了这天涯海角，闲来无事，掼蛋如何？见我犹豫，便毫不客气地直击命门：打牌就很低级，不打牌就很高级？一语中的，醍醐灌顶，隔三岔五，玩两局掼蛋，牌局寻玄黄，纸片有乾坤，轻松愉快，何乐不为？

　　每到傍晚，渔港小道中就支起了一张张餐桌，居然游人如织、食客满盈。我素不喜欢摊头用餐，一嫌其卫生不行，二恶其环境不整，对这海边排档虽觉好玩，但也不想尝试。这回朋友来了，一见心喜，说：不如我们也来个坐享其成，吃海鲜，赏日落！一声言毕，择日而行。架不住朋友劝说， 也就勉为其难走一回。夕阳西下，晚霞弥空，临海品美食，舒目观海日，不仅觉得自买自烹固有乐趣，排档摊铺也有风情，更重要的是多了一点感悟，固执己见要不得，凡事还得听人劝。

　　镇江距海南两千多公里，两家相聚，望月观星、赏花赶海，品海鲜之美味，享掼蛋之闲趣，既无西陲之荒凉，也无边角之寂寞。

有芳邻，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