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笺

海市蜃楼

晨光漫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南门金盛福往四小方向路两侧的玉兰树正擎着千万盏素瓷灯盏。

昨夜雨水洗过的花瓣愈发晶莹，白如凝脂，在料峭春风里轻轻摇曳，抖落的水珠都带着清冽的香。

我摇下车窗，任三月的风裹着玉兰特有的冷香灌进车厢——

这是比任何车载香薰都要高贵的芬芳，仿佛把整个春天的矜持都揉碎了散在空气里。

记得前几日天晴时，阳光将花瓣照得几近透明，那些半阖的花苞宛如未启的羊脂玉信笺，教人忍不住揣想其中是否藏着春神的密语。

此刻沾了雨珠的玉兰则像浸过月光的绡纱，在街道上浮起层层叠叠的雪浪。

忽而想起文徵明那句"绰约新妆玉有辉"。

这满树皎洁何尝不是春天写给小城的情诗？

只是匆匆行人多埋首于手机屏幕，倒让这些悬在空中的诗句兀自芬芳着。

这里的玉兰花似乎总带着某种秘而不宣的仪式感。

或许是因着一侧校舍的映衬，又或是因了莘莘学子的书声浸润，那些高悬枝头的花朵总比别处多几分灵气。

好多年前，和外地的文友一起踏春，她看着满树满树的玉兰花："看这花儿开得多庄重，像不像捧着圣杯的天使？"

虽然我也觉得花儿美，但当时却笑她是小资情调，是文人的矫情。

而今方知草木亦会生长记忆——年年岁岁，时光与花瓣雨交织着落在往来肩头，连空气里都渗进了别样的味道。

当溜滑的玉兰耳坠忽然轻轻叩击脸侧，玉的微凉与体温相融，恰似春寒里裹着暖意的晨风。

三年前选这对耳饰的光景恍如昨日：在先生给我推荐的众多耳饰中，我独独钟情那对欲开未开的式样。

银耳圈下是银链子，银链垂落的玉兰仅露出两片微蜷的花瓣，修长的，像是被月光折起的信纸一角，教人总想窥探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

这半开的花最是惹人遐思。

这对耳坠伴我走过了九百多个晨昏，白玉雕琢的花瓣渐渐染上肌肤的温度。

可是某个清晨对镜时，发现右耳下面空荡荡的——不知何时遗落了那朵守口如瓶的玉兰。

怅然若失间，竟像是弄丢了某段秘而不宣的岁月。

我说耳环不知怎么掉了一只，只剩下耳圈和一小截银链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耳环。不想要其它的。

于是，先生新买的耳饰仍是玉兰模样，只是花苞更显丰润，银链中间加了更精致的两颗小玉珠。

镜中人莞尔，这绽放多三分的花朵，倒与年岁渐长的面容愈发相宜。

原来草木与人俱在光阴里悄然蜕变，却总能在某个维度达成微妙的和解。

我靠边慢慢停了车，来到一颗玉兰树下，仰望着簇簇花朵。

轻轻攀过最近的一朵，那带着雨珠的信使，细看其肌理竟与耳坠上的雕纹如出一辙。

王维笔下“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的意境忽然有了具象——原来造物者与匠人都在摹写同一种永恒。

枝头玉兰年复一年地开谢，人间工匠代代相承地雕琢，而我们这些穿梭其间的凡人，便在凝视花朵的刹那，与千百年前的诗人共享着相似的震颤。

再细细凝视。

那些玉兰花在光影中流转着珠玉般的光泽。

忽然又似乎明了为何古人将玉兰称作"望春"：她们是站在季节渡口的引航者，以满树皎洁宣告寒冬的溃退。

那些看似脆弱的薄瓣实则蕴着惊人的勇气，敢在春寒犹厉时率先绽放，又在暖风熏人前悄然隐退。

这让我不由想起讲台前那些青涩却执着的面庞，想起自己初执教鞭时战战兢兢的模样。

三十多年，一恍而过。

原来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需经历破茧时的凛冽。

指尖不自觉抚过耳畔温润的玉兰，忽然懂得草木与首饰皆是岁月的容器。

前者盛着四季轮回的密码，后者藏着烟火人间的故事。

当车流再次涌动，后视镜里的玉兰树渐渐化作一朵朵云絮，给雨后灰色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亮色，而耳畔的花朵仍在轻声诉说着：

美从不是橱窗里的标本，而是生活给予勇者的馈赠。

就像此刻掠过鼻尖的冷香，既带着破土的锐气，又含着绽放的温柔，在钢筋森林里写就一阕清丽绝尘的春日赋。

文字：李如英

图片：网络侵删



海市蜃楼：

本名李如英，70后，教育工作者。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荆楚田园文学社编委，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市小说学会理事，崇阳县诗联学会副会长。近年来，在全国各类诗词小说等赛事中获奖二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