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到他乡（六）

平水

作者：平水

美篇号：9118339

从故乡到他乡（六）

第六章 忠节不渝

绍兴八年（1138）十月，赵鼎第二次罢相后，出任绍兴府知府。离京时，秦桧率领执政官员为他饯行，但赵鼎只是拱手一揖，一句话都没说就扬帆而去。史书记载“桧益憾之”，这次冷遇让秦桧对赵鼎的忌惮更深了。赵鼎深知在投降派主导下，他在绍兴知府位子上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甚至可能因坚持抗金立场而被继续构陷。十二月二日，应赵鼎所请，高宗除赵鼎醴泉观使，任便居住。奉祠官的职位相对清闲，赵鼎试图远离秦桧的政治迫害，其实是他自我保护的无奈之举。

绍兴古城

绍兴古城

绍兴古城

临安德寿宫遗址

　　绍兴府距离临安很近，仍然在江南文化核心区，赵鼎的政治根基还在，秦桧担心宋高宗会想起他的功绩，从而重新起用他。绍兴九年（1139）二月，赵鼎被改任泉州知府，被调往距离临安一千六百里外的闽地。泉州地处海疆文化过渡带，与绍兴相比，已远离政治中心。那时小儿子赵渭身患疾病，又受被贬泉州刺激，导致健康状况进一步恶化，于绍兴九年（1139）二月病逝。

泉州朝天门

泉州古城

泉州古城遗址

　　绍兴十年（1140年）六月，秦桧进一步迫害赵鼎，指使御史何铸、王次翁等人连续弹劾，使其从泉州贬至漳州。漳州地处闽粤文化交错带，与中原文明圈的距离更加遥远。这次贬谪标志着赵鼎被彻底边缘化。

漳州古城

漳州古城文昌门

　　绍兴十年（1140）七月，秦桧仍不满足，进一步陷害赵鼎。他指使谢祖信弹劾赵鼎“尝受张邦昌伪命”“侵用府钱”，紧接着又贬为清远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

赵鼎大儿子赵洙获知父亲再贬潮州，在生活困苦和离别之痛双重打击下，突然一病不起，于七月下旬去世。两个儿子相继去世，对赵鼎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赵鼎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幼子之病，以某谪温陵，失于医理而死；长子之病，以某谪潮阳，惜于离别而死。”他明确告诉朋友，幼子赵渭是因为他被贬到泉州（温陵），在当地的医疗条件不好，没有得到好的治疗，最后病死了。长子赵洙是因为他被贬到潮州，父子离别，心情太过痛苦，最后也病死了。朱熹在《晦集》里提到这件事，说赵鼎刚被贬到潮州的时候，哭着送别他的小儿子，结果后来又失去了大儿子。这样的遭遇，不知道赵鼎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周围的人都为他感到难过。

潮州广济门

潮州广济桥

　　赵鼎从绍兴到泉州，到漳州，再到潮州的贬谪之路，这样密集的、断崖式的贬谪惩罚，让赵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这不仅是地理上的流放，文化上的隔离，更是心灵上的煎熬与挣扎。每一步的南迁，都像是被命运的巨轮碾压，从繁华的都城到偏远的海隅，从熟悉的故土到陌生的异乡，他的内心经历了从不甘到无奈，从愤懑到悲凉的转变。

赵鼎在贬谪路上写下《别张德远诗》：“残蟾衰柳伴牢愁，把酒悲歌汴水秋。契阔死生俱泪下，功名富贵此心休。杀鸡为黍思前约，问舍求田魏本谋。又向春风话离别，此生生计日悠悠。”这首诗描绘了一幅萧瑟凄凉的景象，残缺的月、衰败的柳树，象征着诗人内心的愁苦与无奈。他曾为国家鞠躬尽瘁，却因秦桧的排挤而被贬，这让他对功名利禄彻底失去了兴趣。杀鸡为黍，是古人款待朋友的习俗，这里表达了对过去约定的怀念，流露出因未能实现理想而对朋友的愧疚。反映了赵鼎在政治失意、人生低谷时的复杂心境，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深度无奈、迷茫与忧虑。

潮州府

潮州广济寺大悲殿飞檐

　　潮州五年，是赵鼎人生中最为压抑的时期之一，却也成为他沉淀思想、影响岭南文化的重要阶段。 此时的赵鼎已年近六旬，历经宦海浮沉，深知秦桧党羽的迫害手段。他在潮州虽名为“安置”，实则处于严密监视下，行动受限，门生故吏多避之不及。然而，他并未消沉，而是以退隐之姿，在潮州这片“蛮荒之地”留下了独特的文化印记。

在潮州，赵鼎杜门谢客，深居简出，时事不挂口，有问者，但引咎而已。又在其住所自题匾额曰"得全"，自号得全居士。赵鼎一直未放弃学术追求。据《宋史》及潮州地方志记载，他在贬所整理旧稿，修订《忠正德文集》，并创作诗词，如《行香子》《鹧鸪天》等，借景抒怀，寄托忧国之情。其词作“举头见日，不见长安”之句，既暗喻对临安朝廷的失望，亦透露出对中原故土的深切眷恋。 绍兴十一年（1141）春，有诗《和元长暮春》：“坐叹空山落景催，几时江上叶舟回。初无妙术留春住，强觅余欢傍酒来。体力寒多便故絮，齿牙衰甚怯新梅。秦川洛水繁华事，白首天边共此杯。”

赵鼎在诗中感叹时光匆匆，空山中夕阳西下，而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里。自己身体越来越衰弱，因寒冷而依赖旧棉衣，牙齿因年老过敏而畏尝鲜梅。忆往昔在秦川和洛水间的繁华盛事，而如今只能在天边独自举杯，缅怀过去。无法留住春天，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在酒中寻找片刻的慰藉。总体而言，展现了赵鼎在被贬谪后的孤独、无奈以及对过去的怀念，同时也体现了他面对困境时的坦然与豁达。

潮州古城-下水门楼

潮州古城

　　在潮州赵鼎虽然足不出户，但与潮州士子仍保持学术交流。最著名者当属与王大宝的交往。王大宝（后为南宋榜眼、礼部尚书）慕名拜访，赵鼎与之讲习《论语》，探讨经世之学。这段师生情谊不仅提升了潮州士人的学术视野，更间接推动了当地科举文化的兴盛。 据地方志载，其与王大宝论学的草堂旧址，后成为士子瞻仰之地。 赵鼎虽不涉政务，但其高洁品格潜移默化影响了潮州民风。他谢绝地方官员的特殊关照，仅以俸禄维持清贫生活，甚至婉拒知州王趯派车相送，以免牵连他人。这种“不累他人”的操守，成为后世潮州士绅敬仰的精神标杆。

潮州古城牌楼街

十相留声牌楼

十相留声-赵鼎

　　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十一月，秦桧为防赵鼎东山再起，对其步步相逼。秦桧唆使其党右谏议大夫罗汝楫再论赵鼎“怀奸以害成，挟众以求胜”，权中书舍人程敦厚草制曰：“方同恶而相济，肯信君子以为必归；逮宁亲而解忧，是宜国人皆曰可杀。”程敦厚的草制不仅对赵鼎等人进行了严厉的指责，还暗示他们罪不可恕，应当被处死。这种措辞反映了秦桧及其党羽对赵鼎等主战派官员的极端敌意，试图通过文字将赵鼎置于死地。

绍兴十四年（1144）九月，御史中丞詹大方弹劾赵鼎邪谋密计、结党营私，移赵鼎海南崖州吉阳军安置。绍兴十五年（1145）二月一日，赵鼎从潮州出发前往崖州。途经雷州和徐闻。雷州守臣王趯和海康县（今雷州市）令李守柔热情接待了他，为他做了必要的渡海准备，并护送他到徐闻海边沓垒港渡海。

雷州十贤祠

雷州十贤祠-赵鼎雕像

徐闻码头

徐闻付波庵

徐闻沓垒港

徐闻登云塔

　　绍兴十五年（1145）二月二十五日，赵鼎抵达崖州吉阳军。这当儿的赵鼎，谁都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没人敢给他提供住所，只有崖州水南村的裴闻义获知他的情况后，心怀爱护忠贤之德，敬佩鞠躬尽瘁精忠为国，加上闻喜乡党天然亲的缘分，接纳他到自己家中居住。裴闻义是唐朝宰相裴度的第十五世孙，真不愧为裴度宰相的裔孙，名门之后。其父裴瑑曾任吉阳军守，因中原战乱而定居崖州。裴闻义看到赵鼎“虽然蓬头垢面，但依然有庙堂气度”，于是专门为他腾出正厅作为居所。

赵鼎在水南村裴闻义家里安顿下来后，给朝廷写了《谢到吉阳军安置表》，表明自己的志向：“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自信直前，安处危机之上；执迷不返，卒投罪罟之中。”这份奏表传到临安后，秦桧看到后咬牙切齿地说：“老倔强犹昔！”时赵鼎身体羸弱，罹患“渴疾”（糖尿病状），缺粮少药，酸寒苦厄，难以名状，门人故吏皆不敢通问。唯知静江府张宗元曾派人持诗书、药石、酒、醪米前往崖州慰问赵鼎。秦桧听闻后，将张宗元调离广西。秦桧对赵鼎的迫害并未停止，甚至要求吉阳军每月向他汇报赵鼎的生死情况。

赵鼎被贬路线图

崖州古城

崖州学宫

崖州水南村

水南村

　　绍兴十七年（1147）四月，秦桧党再论赵鼎，高宗诏“赵鼎遇赦不检举” 。赵鼎自知难以“得全”，绍兴十七年（1147年）八月，他嘱咐儿子赵汾说：“桧必欲杀我。我死，汝曹无患；不尔，祸及一家矣。”于八月十二日绝食而亡。临终前自书墓志铭旌：“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这句话出自《庄子·大宗师》中傅说乘箕尾列星的故事。赵鼎卒后，“朝野痛之”，“四方人闻之有泣下者”。陆游读到墓志铭后“涕泗沾襟”，称赞他：“真呜呼！不可谓伟人乎？”王十朋称其“忠简之勋，光于史册”。赵鼎灵柩暂厝于儋州昌化旧县村。

赵鼎去世第二年，胡铨因《戊午上高宗封事》乞斩秦桧，也被贬到崖州水南村。胡铨住进赵鼎住过的房子，睹物思人，胡铨作《哭赵鼎》 来怀念宰相赵鼎，诗曰：“以身去国故求死，抗议犯颜公独难。阁下大书三姓在，海南惟见两翁还。一丘孤冢留穷岛，千古高名屹泰山。天地只因悭一老，中原何日复三关！”秦桧死后，胡铨获准离开海南，在离别之际，感念裴闻义家人的厚德，给宅院正堂题匾“盛德堂”，自此盛德堂以尊崇先贤、弘扬盛德而名满天下。

水南村盛德堂

盛德堂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