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起来找落点读海波《回望来路笑成痴》张进军

海波

跳起来找落点

读海波《回望来路笑成痴》

张进军

一部自传体小说，让我读得那么地心悬和投入，在我读书史上是没有的。是海波一次次面对绝境，不沮丧、不气馁，而是“跳起来找落点”的大无畏精神感动着我；是海波离奇曲折的人生遭遇震撼着我；是书中运用陕北说书的语言吸引着我。作者自云：“自传体是一本糊涂账。”对于一向糊涂的我，正合胃口，也就糊乱说之。

一

在读书的过程中，我就想给海波下一个定义，因为这部自传体小说总是让我心悬不下。读着，感叹着：海波是个才，到底是什么才，一时还不好说的确切。说是人才，显然不妥，为了能成为“城里人”忙碌了大半生；说是天才，似乎更与他无关，关心照顾了别人一辈子，结果却落下无数的怨言；说是怪才或者鬼才，好像更与他不沾边。突然想起著名诗人曹谷溪的一句话，“路遥是熊，海波是豺。”

“海波是豺”，我认为应该再确切点，是一只遍体鳞伤的豺。让人同情的同时，更多的是让人折服和敬佩。敬佩他困兽犹斗、百折不回的精神；敬佩他面对绝境，“跳起来找落点”的大无畏豪情；敬佩他一次次都被摔得灰头土脸，又一次次顽强拼搏，即使面对千难万险，仍然昂首挺胸的英雄气概。

海波的精神让我想起了伊拉克战争，面对强大的美英联军，萨达姆敢于沉着应战和奋起反击。让我更加欣赏了当今的朝鲜，虽然一穷二白，但对美日韩的联合军演，敢于大炮还击。在欣慰的同时，也让我也想起了我国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飞行员王伟被撞，不由地让人一声长叹。

为了填饱肚子，十三岁的海波带着九岁的弟弟去讨饭。对于现在城里人来说，似乎觉得只是文艺作品中的一种描写而已。然而对于我来说，仿佛看到家门口站着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孩子，头发零乱，浑身脏的五麻六道，右手拿棍，左手拿碗，喃喃地叫着：“大娘大婶，给我们点吃的吧。”

不仅让我想起了“花季少年”这一词，对一个过着乞讨生活的海波，那是何等的遥远。就是如此的处境，“我还捡到了两本书，一本是《水浒》，一本是《共产党宣言》。有时间就看两页，有时一边走一边看。”虽然说当时的处境苦不堪言，然而海波能苦中寻乐。让我看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田间小路，残阳西照，少年海波，一手拿棍，一手拿书，边走边看。

海波的同学一个个不是招工就是上了大学，自己却因为成分不好和婚姻状况，总在农村。偶尔进城遇上熟人，一句“你还在农村沤着？”深深地刺伤着海波，听了这样的话，“我直想流眼泪。每见他们一次，我就会暴躁好几天”。初中末毕业的海波，通过多方努力，终于当上了民办教师。有人却故意刁难他，想让他在全公社领导面前丢脸，让他上唯一的公开课，讲的内容还是鲁迅的杂文。说实话，鲁迅的文章，文白交加，艰涩难懂，别说是初中末毕业的海波，就是现在的高中生，要读得明白，也是很不容易的。何况海波要给全公社的领导们讲授。

不懈的努力，终于使海波成为全县的“扛硬教师”，后来所带课程竟然是高中毕业班。单就这点，海波就很是让人佩服。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所带的毕业班，高考成绩居然在全县乡镇中学中，名列前茅。如此优秀的教师，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在一次次“民办”转“公办”过程中，都被无缘无故地挤掉。为此，海波在书中写道：“当我知道被挤掉的缘由后，尽管早就感觉这样，听后仍然意外、震惊、愤怒和恶心——就像丈夫怀疑妻子有外遇，最终被证实那样。”“照我当时的心情，如果能找到其中的一个具体的人，我会二话不说，挺刀而上，‘一刀切下仇人头’。”

仇人的头没有被切下，一次次狂风暴雨把海波彻底的洗刷醒了，虽然意识到自己是“听名声耀武扬威，看本人衣衫褴褛”。但为了给自己打气，重行寻找出路，于是高声朗诵着：“无产者失掉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有缺点的战士终归是战士，完美的苍蝇只不过是苍蝇”。

教师不能当了，千方百计进了县剧团，不得已又走西安窜青海，又神使鬼差地因一句秧歌词“延安人想往北京城”被别人唱成“延安人想住北京城”，自己跌跌撞撞地到了北京。坎坷不平的道路，尽管被摔得伤痕累累，然而却为世人上演了辉煌的人生历程。

讨饭、农民、赤脚医生、民办教师、临时工和合同工等不同的身份，让海波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其中有过辉煌：是当地有名的秧歌手，是全县闻名的“扛硬教师”，是代表延安地区出席“全国戏曲年会”的作者，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采访过时任国家副主席的王震，受到刘少奇夫人王光美的迎接，和张艺谋促膝相谈，和吴天明同桌而食。

然而，真正的海波，失落多于辉煌，提起令人心酸。却能励人心志，促人奋进。他身处困境，顽强拼搏的作风，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因此说，海波的这部自传体，可与冯梦龙的三言小说相媲美。它既能警世，又能醒世，还能喻世。

二

海波的经历，充满戏曲性，“以时间为序，”每一个章节，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曲折的离奇，却又是那么的真实。人物是当时的人物，事情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海波就此做了真实的记录。

在“疯狂写作”章节中，海波写道：“除过教书，就是写作。时时有想法，天天有‘新作’。有一次正上厕所，突然诗兴大发，抓了土块就往墙上写，直写得热血沸腾，乱发飞扬。末了，飞奔回宿舍拿了纸笔去抄。进去一看，傻了，土块和土墙同色，加上写的潦草，一个字也看不清了。急得我站在厕所前，仰天长啸。一次在公社开会，晚上和十几个同事挤在一盘坑上睡觉。突然梦中得佳句，忘记了身在‘他乡’，一跃而起，想取纸笔。结果一脚踩在邻铺人的脸上，疼得那人‘妈妈老子’怪叫唤。还有一次，正在游泳，突然想起一句好诗，情不自禁地喊声‘好’，身子一动，人便沉了下去。”

简短的三件小事，把自己爱好写作的疯狂表现的淋漓尽致。为此，村里人视他为怪物，“老婆娃娃都不管”，以为他中了什么邪，他的父亲还找了阴阳先生看了祖坟。

在“当民工”章节中，海波为民工灶背粮走了70多里的路程，饿了一天没有吃饭，让管理员给炊事员说声，给自己弄点饭，“管理员只顾打扑克，就是不回答。”气得直要发飙，被别人劝的强压了怒火。“刚要离开，连长赶集回来了。管理员一下扔下扑克，迎上前去，一边接过连长手里的自行车，一边命令炊事员：‘快给连长做饭！’连长说他在前村刚吃过，炊事员说前村离咱们后村也好远的路，还是再吃一点吧。又命令炊事员‘快去做，把白面擀上！’说完又看了我一眼，嘴上还带着讥笑。我一下子恼了，心想：这顿饭你们肯定吃不成。转身到连里找了两个后生，要他们拿上大碗，准备吃白面片子。那时候白面缺，一听有这样的好事，自然高兴，就跟着我来了。到灶房时，面刚煮好，我挟了碗进去，推开炊事员，用漏勺捞了两碗，递给那两个后生，还剩下一些，捞出来倒进了灰坑里，然后坐在院子里等着动静。”

且不说接下来的骚动，单就海波对此事的真实表达，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写作风格：把伤疤揭示给众人看。在《阿Q正传》中，阿Q与王胡“龙虎斗”，阿Q因为自己身上的虱子没有王胡身上的多，放在嘴里又没有王胡咬的响，气的把衣服一摔，吐一口唾沫说：“这毛虫！”，王胡以为是骂他，遂动起手，两人撕打开来。

看的让人可气又可叹。

在“六月借皮袄”章节中，农村老家的人，都以为海波到了青海发达了，于是给他派来了三个人：“我的妹夫、四弟和姨表弟。到车站后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不是我眼力好，是他们特点显明。三个人每人身上背一个铺盖卷，挎一个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书包。我在车站旁边的饭馆里要了四盘凉菜，四大碗牛肉拉面。等我转身回来，三碗面三盘凉菜已吃完，我问四弟吃饱了没有，先是不说话，看我又问，他竟然恼了，红了脖子说：‘别人欺负我这个憨憨，你也欺负我憨憨？我虽然没有你嘴巧，不会糊弄公家人；没你脑子灵，不会写那些喧谎小说，饥饱还是识的。我们两天没有吃饭了，你一碗面就想打发我们。你看这碗里有多少面，比鸡松多不了多少！’”

一席话把海波呛的哑口无言。自己尚末在青海站稳脚跟，还要安排这三个家里人的工作。经人帮忙，总算找到了工作，但工作地方昼夜温差大，海波给他们四处借衣。自己没钱，借来钱给他们买来了火车票，结果火车票又让他们弄丢了。急的海波“面对当时的情况，我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办了。本不想管了，又想到年迈的父亲，于是，宁让牛挣死，不能让车倒退！我得想办法。”

海波面临困境，一次与一次不同。如旅游观光，移步换景，但没有观景时的赏心悦目；有的只是对一次次遭遇的揪心和担虑，次次扣人心弦，化解后又令人振奋，让人鼓舞。

三

书中运用陕北说书的语言艺术，这已不是本书的主要特点，而是海波全部作品的共性。我之所以再次提起，缘于我是陕北人，对陕北说书的偏爱，如同吃饭遇到了“洋芋擦擦”，就好这一口。

在“我是公社小社员”章节中，写到骂人处，真是“火烧没慢汉，一开场就入戏。那女的一改常态，又跳又骂。骂如行云流水，高低长短，阴阳顿挫，遣词造句，无不中腔中韵，严丝合缝；跳如行家里手，一俯一仰，一迎一送，一扑一闪，不是‘亮相’，就是造型。”

陕北说书，描写刻画人物及场面，简短而精到。如漫画家，廖廖数笔，就入微传神。海波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个天才。在其书中，随处可见流畅的语言，质朴的文字和地道的陕北方言。

记得有一后次和他闲聊，说到他路遇一妇人，“那女人瘦的一把能捏死，丑的能疼起。”我听后哈哈大笑道：“当年孔明遇丑妇，才成旷世奇才。想毕先生也将从此发达也！”

玩笑过，突然觉得简短的两句话，和朱自清的名篇《荷塘月色》中运用的修词手法同出一辙，“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种通过感觉转移的表达方式，引起了人们更多的联想，从而获得更具体的形像，如临其境，如在眼前。

“瘦的一把能捏死”，不像以往在书上常见到的形容人消瘦，“骨瘦如柴”，而是“一把能捏死”，瘦且小，似乎感觉真在手里攥着一个人一样，可见其小其弱，竟连骨头瘦的也成了干枝枝，一把能捏成碎渣渣。

“丑的能疼起”。一个人的丑，让人看了后，刺激的人感觉某个部位阵阵作疼的时候，可见这人的丑，那绝非一般的丑。

噫吁嚱，为人有“三气”：义气、虎气和才气，海波全有。这部自传体，让我震撼，使我反省，令我久久回味。

2010-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