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锤买布

笑纳时光

　　1984年8月，蝉鸣裹着热浪涌进烽火台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虽然已进八月，但是秋老虎的威力依旧一点都没有减小。村子里池塘边的几棵百年大柳树叶子仿佛被定住一样纹丝不动。土路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远处骑自行车的两个身影。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声响惊动了大柳树下纳凉的几位老人，待看清车后座上捆着几大卷布料时，几位老人也立马来了兴致。

自行车到了大柳树下停了下来，“几位大爷歇着呢？”其中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抄着外地口音边问候着边掏出了香烟递了过去……

两位汉子四十多岁的模样，魁梧的身材，黑黑的脸庞。最扎眼的是每人头上都扎着一块白毛巾，就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人一样。一看就是外地人，因为这里的男人都是戴帽子，从来就没有扎白毛巾的习惯。

一个汉子和几位大爷拉着家常，另一位汉子扯开洪亮的嗓子叫卖着……

"哐啷"一声，李大锤家的搪瓷脸盆摔在了板凳上。他撂下剃了一半的络腮胡，抄起汗巾就往门外冲去。三个儿子蹲在门槛上啃着玉米棒子，看着父亲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老大闷声道："咱爹这爱占便宜的毛病估计是又犯了。"这话不假，村里人都知道李老汉最经不住便宜货的诱惑——去年他扛回三十斤咸鱼干，说是海边来的稀罕物，结果腌得齁咸，喂猪都得兑水。

两个卖布人已被村里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询问着。穿蓝工装的那个汉子正抖开一匹藏青斜纹布叫卖，阳光打在布面上倒也煞是好看，"上海纺织厂处理库存，国营大厂的好料子！"旁边穿白背心的汉子跟着吆喝："过年新衣，里外布料，省城百货大楼卖两块五一尺，咱们只要五毛一尺！"

新布匹特有的味道“勾搭”着李大锤的味觉。他摩挲着布料，粗粝的指腹捻到几处疙瘩，刚要细看，穿蓝工装的汉子突然哎哟一声："大哥您这手可金贵，当心倒刺勾丝。"白背心汉子趁机抖开一匹白色的衬衣布料，洁白的色泽晃得人直眼花："您瞅这料子，儿子要是相亲穿这么一件衬衣人才都得多增加七分，得多体面！"

三个儿子的婚事像块大石头压在李大锤的心头。前些天邻村王媒婆带了一位姑娘来相看，姑娘瞥见老大打着补丁的裤腿，茶都没喝完就撂了句"再等等看吧"就抬腿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了下文。眼下这布匹价钱比集上可是便宜了很多，李老汉心一横，拽着两个卖布的汉子就往自家土院子里走，为了避免乡亲们搅扰了他的好事，李大锤一进门就插上了木门闩，"咔嗒"落锁时，惊飞了墙头打盹的芦花鸡。

屋里的讨价还价声从晌午持续到日头西斜。两个卖布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后竟当着李大锤夫妇的面吵了起来。"这价卖出去是要亏本的！大老远地出来了图个啥呀？""说好的帮厂子谋福利呢？卖了总比积压着强吧？"蓝工装汉子作势要夺回布匹，白背心汉子却把李大锤递过来的钞票往兜里一塞，跨上自行车就蹿出了院门，蓝工装汉子气急败坏地跨上自行车追了出去。等李老汉出去看时，只看见两道烟尘早已消失在暮色里。

新裁的衣裳让三个儿子焕然一新。藏青色的中山装衬得老大腰板笔挺，白色新衬衣给老二更添了几分帅气，就连最木讷的老三换上新的白衬衫后，都像是县里下来的干部。

李老汉叼着烟杆在村口溜达着，逢人便笑眯着眼睛夸："上海来的好料子，洗十水都不褪色，我这慧眼这次是真的赚大发了！"

头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李家的笑话便传遍了村子。老大穿着严重缩了水的中山装，袖口已经卡到了胳膊肘上，后背已经绷出了蜘蛛网似的褶子，十分难看。最惨的是老二那件衬衫，缩成了婴儿服一般的大小，晾在竹竿上活像一面投降用的小白旗。王媒婆再见李家人时老远就捏着鼻子笑："听说您家要开娃娃亲专场了，哈哈哈哈……"

腊月里大雪已经封山了，李大锤家的火塘边堆着皱巴巴的一些布头。李老汉吧嗒着旱烟。这时，突然听见墙外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三个儿子一跃而起，抄起扁担就冲了出去，却只逮住了北风卷着的一些雪粒子，雪粒子呜呜呜地在哥仨个的脑门子上打着旋儿，像极了欢腾的马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