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与家风

胡欣

文/程洋

　　在陕西关中及渭北塬区一带，人们习惯把农历十二月称作腊月，腊月初八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腊八节”，过了腊八就是年，意思就是离过年越来越近了，特别是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就好像跨进了年的门槛。这期间，准备过年成了人们口中的重要话题，关于“家”的词条几度跃上各大媒体网站热搜之冠。小年是春节的序曲，它不仅是一个传统节日，更寄托着我们每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家人和亲朋好友的挂念和期许。

　　龙年岁末的腊月二十五日，一冬无雪的关中平原瑞雪纷飞，漫天飞雪恰似银蛇飞舞，一夜之间就把原野装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真是天遂人愿应了“干冬湿年”的老话，也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平添了几分温馨祥瑞的氛围。望着这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诗情画意油然而生；瑞雪飘来了年的身影，梅花映红了年的芳容，礼花点亮了新年夜空，乡音呼唤着缕缕亲情。春联送祝福，年画添喜庆，家家办年货，户户挂灯笼。年夜饭传承着和美家风，压岁钱透着长辈亲情，新时尚抢红包微信互动，好家风引领着德善民风。真是，金龙摆尾辞旧岁，银蛇昂首迎新春！春节拜年走亲访友是家喻户晓的习俗。家族大的人家大年初一早晨都有团拜活动，一大帮晚辈走东家串西家给长辈拜年，说些祝福吉祥的话语祝愿长辈健康长寿。长辈受拜之后，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晚辈。从初二开始走亲戚拜年，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分别到舅舅家，姑姑姨姨家走亲戚拜年。礼品都是本地的特产食品。比如，礼泉的软香酥，旬邑的花子馍，淳化的翠香青苹果，泾阳的茯砖茶等等。

　　春节假期时间长，我们这些年逾花甲的退休人员除了走亲戚访挚友，还要参加分门别类的业余书画班，音乐班，朗读班组织的聚会活动。老友相逢相互祝福，大家在一起有拉不完的家常说不完的话，谁写的文章接地气，谁的作品获了奖，张家父母教子有方孙子考上名牌大学，李家媳妇知书达理孝顺公婆有家教……听着老友们有声有色地谈论着逸闻轶事，笔者总是洗耳恭听，其中不乏几件感人至深的真人真事听着让人动容。为弘扬平凡人的非凡美德，不妨用笔墨记录下来分享给大家。

　　故事的主人公是淳化县秦河乡姚氏家族已故的老祖母周老太太，她虽是女性柔弱，但为母则刚。中年丧夫不卑不亢，孤身一人担起一家老小十四口人生活重担，含辛茹苦操持儿女们成家立业的故事至今还在村民中口口相传。周老太太生于兵荒马乱的民国初年，这里山大沟深沟壑纵横，父母亲勤劳淳厚种田谋生，15岁嫁给距家三里路远的姚家大儿子。她孝敬公婆善和睦邻里，夫妻间互敬互爱同甘共苦，在那靠天吃饭的荒坡地上辛勤劳作广种薄收，慢慢积攒起了一份殷实的家业。

　　那个年代的人们讲究多子多福，他们夫妻先后生养了七男一女八个孩子，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周老太太虽大字不识几个却记性极好，对老辈人口口相传的《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中国传统文化读本耳濡目染略知一二。从给几个儿子起名这件事上来说，就足以看到她的良苦用心和殷殷期盼。长子名叫忠孝，次子忠玉，三子忠诚，四子忠仁，五子忠义，想必老人家也不懂什么儒家伦理文化中的“三纲五常”，但她期盼儿子们诚信做人，仁爱宽厚，为国家尽忠，为父母尽孝的初心是和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如果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明事理，情商高的女强人。家里娃娃多拖累重，夫妻二人起早摸黑吃苦受累勤俭持家，但日子还是过得挺艰难。尽管日子捉襟见肘，但周老太太对孩子们上学念书却特别上心，她常说：“我和他大一辈子就吃了不认识字的亏，再苦再累也要让娃娃们念书认字，把书念成了就有出息，能吃上公家饭。”争气的是长子忠孝自小生性聪慧读书刻苦用功，长子成为村上唯一考到淳化县城读初中的孩子。用当时老辈人的话说，娃能考上中学就等于中了“秀才”，这是姚门家族荣耀的大喜事。但是， 一个农民家庭要供养到县城读书的孩子绝非易事。老两口暗下决心，砸锅卖铁也要供娃把书念成！好在他们家庄基院落大，老太太手脚勤快养了十几只老母鸡，每天总能收几个鸡蛋，老俩口自己舍不得吃，等攒够一篮篮就提到集市上去卖。五十年代的一个鸡蛋五分钱，一篮篮鸡蛋也就能卖个一块多钱。儿子忠孝非常懂事，他深知父母操持家庭过活的艰难，除了学习上必须用的笔墨纸张要花钱购买，从不乱花一分钱。由于他家离县城太远，只能在学校寄宿，每个周六都要往返三十多里回家“背馍”，学校没有食堂只提供开水，开水泡馍便是家常便饭，夏天气温高馍上长霉点也带有馊味，抠掉霉点照样吃，寒来暑往三年之久。周老太太对争气懂事的长子疼爱有加，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着儿子读书那么辛苦，每周回家背馍都要想方设法给娃做点好吃的。宁可一家老小吃粗粮，也要把平时省下的白面烙成锅盔馍让儿子上学吃好。她常对儿子说：“你是家里老大，要好好上学把书念成，给咱姚家争个体面，也好让弟弟妹妹看样学样。

　　那一年寒冬连绵几天大雪封路，眼看着等到周末天黑不见儿子回家，老两口操心儿子焦急的夜不能寐，周老太那时正值壮年身子骨体硬朗，第二天一早穿上窝窝棉鞋，背上装满锅盔馍的布褡裢，外套一件御寒的老羊皮袄，手执一根木棍径直奔向通往县城的路上，一个妇女顶风冒雪独自一人走在冰天雪地的村道上，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这就是骨肉亲情，这就是母子连心，这就是人世间最伟大母爱！一步一个雪窝艰难地走了大半天，也不知道跌了多少次跤才走到儿子的学校，当她把略带体温的褡裢交给儿子时，母子相拥而泣……后来，姚忠孝以优异成绩考上高陵师范学校，毕业回到家乡任教，成了姚家人老几辈人中的第一个教书先生。大哥的读书成才给姚家兄弟树立了榜样，兄弟们勤奋读书蔚然成风，姚老师更是关心兄弟们的学习情况，常为他们辅导作业答疑解惑。后来，几个弟弟相继学业有成，而且都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更可喜的是姚家代代传承家风，后辈更是不负祖望青胜蓝！这些都是后话。时光荏苒，日月不催人自老，转眼间老两口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此时姚家已经为四个儿子娶了媳妇，并添了几个可爱的小孙子。就在老人家儿孙绕膝乐享天伦之时，一向身体健康的老伴突发疾病不治而撒手人寰。这真是晴天霹雳，姚家的天塌了，生性刚强的姚老太太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病倒了。然而，家有百口主事一人，虽说儿女和几个媳妇都很孝顺听话，但全家老小十四口人的生活还要她来操持。经过深思熟虑，在丈夫过世百日之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在这里笔者引用姚家五儿子回忆母亲文章中的一段话来还原当时的场景。“母亲素性刚强，明达事理且处事果断。她病情好转后先将四个哥哥召集起来讲：“你们不要怕，天塌下来还有地。”她说了自己的初步想法，让几个哥哥和嫂嫂们商量后再决定。哥嫂们都觉得家里人多事繁，再也不能让老母亲操心受累了，应该承担起孝养母亲和弟妹的责任，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这样，在舅父的主持下召开全家人会议，经协商和和气气分了家。母亲随大哥生活，六弟忠华由二哥供养上学，七弟忠东由三哥供养上学，小妹月玲由四哥供养上学到出嫁……”后来，几个哥嫂都恪守承诺，尽到了孝敬母亲和供养弟妹的责任。接下来说发生在姚家的另一件事，而通过这件事充分说明了这世上，除了孝敬养育我们的父母至亲外，再莫过于兄弟姐妹的血脉手足亲情。七弟姚忠东从小体质较弱，父亲过世时他才9岁，是老母亲一直呵护放心不下的小儿子，长大后在哥嫂们的关心帮助下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天有不测风云，他在四十岁时害了一场大病，县城医院已经束手无策放弃医治，并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大哥二哥闻信率先赶到医院，老哥俩坐在病床前安慰小弟安心养病，大哥拉着小弟的手深情地说：“咱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虽说分了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有我们两家人的吃喝就有你老七家的吃喝。”两个哥哥语重心长感人肺腑的话让卧病在床的小弟泪流满面，他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握着兄长的手，嘴里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后边几个兄弟陆续赶到医院。大家商议后决定立即转院到西安医治。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惦记着儿子的病情，他嘱咐老大弟兄几个一定要把小弟病治好。在西安医院经专家医师会诊后确定手术治疗，但需要近七八万医疗费。在上世纪90年代，七、八万元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怎么办？治病救命刻不容缓，刚满四十岁的小弟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何况老母亲还健在。决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六兄弟果断决定集资筹款为小弟治病，大家东拼西凑很快就筹措够了治疗费用。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看到小弟转危为安，兄弟们才如释重负。由于小弟媳妇要在老家照看两个年幼的孩子，无法脱身到医院侍候护理，哥几个又商议让几家堂兄妹轮流值班陪护小叔父。父辈人言传身教深深感悟着姚家堂兄妹，侄男侄女们带着各种营养品看望叔父，争先恐后值班侍候，端吃端喝悉心照顾，他们叔侄之间亲密无间的举动让邻床病友深为感动，感慨小叔父有福气，称赞姚氏家族孩子懂事有教养。就这样，小叔父在大家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下顺利康复出院。 通过这两件平凡的小事，可以看出姚氏家族血脉相连的殷殷母爱及手足亲情。在我们成长的岁月中，亲情无疑是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成功的喜悦，还是逆境中的泪水，亲情总是我们最坚实的压舱石。姚家六兄弟自愿筹钱为小弟治病这件事的根源，这就是亲情中的无私奉献精神，这种精神是永远不计回报的。而姚家堂兄妹到医院服侍照顾叔父的举动，更是感受父辈亲情传承平凡美德，血浓于水的亲情滋养了淳朴家风。

　 习近平总书记教导我们说：“尊老爱幼、妻贤夫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耕读传家、勤俭持家，知书达礼、遵纪守法，家和万事兴等中华民族传统家庭美德，铭记在中国人的心灵中，融入中国人的血脉中，是支撑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重要精神力量，是家庭文明建设的宝贵精神财富。”生活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感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太幸福了。在我们的身边有千千万万个像姚氏家族传承的好家风，我们不妨把家族比作一棵大树，祖父母是大树的根，树干是父辈家族的凝聚之身，后代子孙如同大树枝枝杈杈上结出的果实。亲情如同树皮把家族子孙包裹在一起，给树根浇水培护如同孝敬老人，树根通过树身向枝叶输送的养分如同血脉，更像家风代代相传，大树身上的道道年轮就像人生的沧桑岁月，记录着阳光雨露的恩惠，铭刻着人生所经历的辛酸苦乐。可喜的是今日之大树欣逢太平盛世，更加苍翠挺拔枝繁叶茂，枝繁叶茂的大树必将结出丰硕的果实。

2025年2月于古都咸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