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最后时光

不尽长江

　　

2月26日，北国的阳光浓烈得有些晃眼，我与战友正沉醉于山水之间，感受着大自然的惬意。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四弟从湖南郴州姑姑家打来的视频电话。接通的瞬间，我看到他眉头紧锁，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姑姑可能快不行了，你跟姑姑说几句话吧。”

画面一转，病床上的姑姑让我的心猛地一揪。她鼻孔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睛似是努力地睁开了一瞬，嘴巴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心急如焚，对着屏幕大声呼喊：“姑姑，我是长江，我马上回去看您！您一次次战胜病魔，这次也一定会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生怕被姑姑看见。

姑姑这一生，就像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行，坎坷不断，病痛如影随形。三十多岁时，算命先生断言她活不过四十，医生也摇头叹息，认定她命不长久。可姑姑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像是要与命运死磕到底，一次次从死神的爪牙下挣脱出来。支气管扩张症让她咯血不断，后来又添了冠心病、高血压、腰椎间盘突出……这些病痛在她身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却始终没能磨灭她的意志。

或许是她把病魔看作纸老虎，根本不放在眼里，病魔也拿她没办法。那些曾经为她身体忧心忡忡的长辈和同辈亲人，甚至包括姑父，那个与她相伴一生、最放心不下她的老伴，都一个个先她而去。死神却迟迟不收她，她成了我们罗家生病最频繁，却也是目前为止最长寿的人。

姑姑早已看淡生死，常听她讲：“人活到一定岁数总要走，活久了也是遭罪，我这多活的几十年，都是赚来的，值了。”她这般豁达坦然，让我这个晚辈打心底里敬佩。

姑姑向来不愿住院。一来，她知道医院花销不少，病不见好；二来，她对生死早已超脱。这次，她在家咳嗽、咳痰还伴有水肿，持续了五天，表弟要送她去医院，她坚决不肯。家人们实在没办法，趁她昏迷才把她送进医院。可医生诊断后连连摇头，说她身上竟同时患有十五种病症，抢救一天后，便让家属把她接回家了。

第二天清晨，我心急如焚地赶到郴州。守在姑姑身边，她依旧昏迷不醒。我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姑姑，我回来了。”只见她左手微微动了一下，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难过到了极点。表弟、表妹告诉我，姑姑出院时，医生说拔掉呼吸机后最多只能撑四个小时。可姑姑停用呼吸机四小时后，仍顽强地撑着。大家都说，她这是在等没赶回来的亲人。家人们还提到一个细节，姑姑的手原本已经不能动了，四弟俯在她耳边问：“姑姑，您是不是在等我大哥回来？要是的话，就动一下手。”话音刚落，她的手就真的动了一下。我暗自庆幸自己赶回来了，不然，姑姑这口气怕是真咽不下去。

27日晚，姑姑的鼻孔还插着氧气管，依旧昏迷着。表弟表妹劝我回宾馆休息，可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将近12点，我才勉强入睡，没想到凌晨1点左右，我突然惊醒，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再也无法入眠。我看着手机，表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直到6点47分，表弟发来一条信息：“大哥，妈妈于今日零时18分仙逝。”我的脑袋“轰”的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边流泪边穿衣服，准备赶往姑姑家，这时又收到表弟的信息：“妈妈已送香山陵园9号悼念厅。”我赶忙通知住在宾馆和亲戚家来看望姑姑的家人，让他们立刻前往悼念厅。

在悼念厅里，姑姑静静地躺着，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我伏地磕头，心中满是悲伤与感慨。姑姑这次停用呼吸机后，凭借自己的坚强打破了医学专家所说的“四小时限定”，硬生生撑了整整两天，等回了她唯一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还有我这个她亲手带大的侄儿。她在人间走过了八十九个春秋，这一生身体状况最让亲人担忧，却又如此长寿，这是她与病魔顽强抗争创造的生命奇迹，也是她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姑姑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告诉我们，善良、正直、勇敢和顽强的人是无法被遗忘的。他(她)会在我们的生命里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成为我们前行路上不可或缺的力量。

(照片为青年时代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