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选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2年深秋，我们大同机车厂“工业企业管理班”的26名学员，怀揣着铁路职工乘车证奔赴四川眉山车辆厂实习。</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列车穿过秦岭隧道，在群山中呼啸而过，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像密集的鼓点，震得车窗玻璃嗡嗡作响，我们裹着深蓝色铁路制服，在硬座车厢里谈笑风生，邻座旅客羡慕的目光如同熨斗，将我们的优越感熨烫得笔挺平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直到在成都站换乘前往眉山的“特别列车”，这份熨贴的骄傲，突然被撕开了毛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站台的角落里停靠着一列暗绿色铁皮车厢，车体斑驳得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两块木板斜搭在车门口，像垂暮老人豁牙的嘴，身着藏蓝制服的列车员吹着铜哨，胸前的铁路路徽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竟然是我们即将乘坐的棚代车，我们都叫它闷罐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车厢内混合着稻草与铁锈的气味，阳光从车顶缝隙漏进来，在灰扑扑的地板上织出细碎的网，我数着底板上嵌着的颗颗铆钉，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望去，背着空竹篓的老农正用草绳捆扎篓底散落的什么杆子，粗糙的指缝里长着洗不掉的泥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斜对面一个新媳妇模样的女子坐在砖头上，穿着红大绒布鞋的双脚，羞答答的挤着挨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莫挤，莫挤，脚杆子收一哈！”川音浓重的列车员，使劲的跺着解放鞋，胶泥簌簌落在底板接缝处，她裤脚高卷，露出小腿的泥巴色，像极了铁轨旁经年曝晒的枕木；车底板缝隙间看见掠过的枕石，夹杂着行进中的哐当声，听起来惊天动地般。</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穿皮鞋的女生缩在角落里，呢子外套沾上了车壁的铁锈，周围的乡亲们早已在颠簸中自成韵律：卖完柑橘的老汉就着军用水壶啃冷馒头；药包上“华西医院”的蓝印章随着车身摇来摇去；担着钢精锅的货郎用扁担当节拍器，眯着眼睛，不知哼着什么曲儿；最妙的是那对回门小夫妻，竟能在晃动的车厢里稳稳的托着龙须酥礼盒，红大绒鞋仍然羞答答的挨挤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突然意识到，这节闷罐子车恰似微缩的中国铁路图景，我们引以为傲的铁路职工身份，在真正的民生运输面前，不过是个苍白的符号，当城市里的特快列车载着公文包奔向未来时，这些咣当作响的闷罐子车，依然驮着生活本身，在蜀道的褶皱里蹒跚前行，那位列车员沾满胶泥的解放鞋，或许比我们锃亮的皮鞋，更懂得铁轨的温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