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以慷慨

梅豆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上,弟媳边从楼上走下来边对我说,“夜里听到辉叔院子里很吵闹,几位堂哥都在,有哭声,有说话声,估计是蛮婶子走了。”我一点都不以为奇,叹了口气说“都解脱了,罪也受够了。”蛮婶子睡卧病榻近三年之久,辉叔和他妹妹存绵姑不分昼夜侍奉在侧,我每每看到存棉姑一脸倦容从胡同里走出来很是心疼,就会上前询问婶婶的病情,听她断断续续说些辉叔伺候蛮婶子的片段,又心酸又感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辉叔是我四爷的长子,我的嫡亲堂叔,自幼先天性右腿残疾,儿时的记忆里,他不苟言笑,性格孤僻而敏感,从不与人交流,小孩子们都怕他,不敢接近,我幼时与他妹妹私下情谊深厚,但只要他在家的时候,一般都刻意回避,尽管两家只隔着一道矮墙,也不敢轻易去跨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辉叔三十大几也一直都没讨上个媳妇,年轻时喜欢钻研阴阳五行,略通风水之道,据说,在南下外出的那些年里,他借着自己非凡的智慧和努力,曾一度被当地人奉为活“济公”。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欢天喜地的领回来一位高高大大,皮肤暗沉,样貌相当平凡的女子,烫着时尚的卷发,穿质地良好的丝绒连衣裙,一口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不好相处,不通人情世故,背地里叫她洋蛮子,但无论如何,她和我堂叔成了一家人,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婶婶。婶子比我叔略长几岁,那一年,辉叔已到了不惑之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说,蛮婶子的前夫不但有家暴倾向还暗结新欢,两人分开后,一双儿女跟了那一家的爷爷奶奶。婚后的两人无有子嗣,有了伴侣的辉叔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风也轻,云也白,脸上时常挂着笑,人也变的随和起来,看到谁都主动打招呼,对我的父母极为尊重,婶子入乡随俗,也亲切地称呼我父母为大哥大嫂,辉叔仍是隔一段时间就外出挣钱,没多久又笑吟吟的从胡同里走出来,来去无常。</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蛮子命真好,她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辉对她那么好!”这是左邻右舍对蛮婶子婚后生活的肯定。蛮婶子没文化,她大概不知爱情为何物,只知道夸辉叔是个难得的好人。偶尔见了都很亲切,乐呵呵的唤我乳名。她自从跟了辉叔就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庄稼不用理,家务不用做,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叔也宠她,给她做饭,为她洗衣,把挣来的钱财都交由她,闲暇时两人一起去吹风,到附近的林荫小道看夕阳,每次外出都给她带漂亮衣服回来,蛮婶子没有身材,却偏爱扎腰带的长裙子,这点和我有点像似。</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叠着日子,后脚撵着前脚,原野的风吹老了太阳,吹皱了月亮,吹弯了婶婶的脊梁,蛮婶子头发白了,身体也出了状况,辉叔远足的时候越来越少,常见他骑着带阳蓬的电动小三轮带着她去看医生,盖着花铺盖,像过去的新媳妇回娘家,蒙个严严实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年前的夏天,蛮婶子旧疾复发,脑梗后遗症外加心脏疾患,从此就卧床不起,我那时正在老家侍奉我年迈的母亲,带了礼物前去探望,婶婶尚知道掉眼泪,握着我的手,用含混不清的语言来表达。后来,病情愈发加重,这可疼坏了我的老叔,他就此,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寸步不离地守护,但他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越来越搬不动她又高又重的身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存棉姑,我辉叔最小的妹子,就撇下自己的一摊家务,一马当先,勇挑重担,每天都奔波在婆家与娘家的路上,风雨无阻,她给她大嫂翻身子,喂饭,与她换隔离垫,清理褥疮,我时常感叹存棉姑的贤惠和善良,她说“说来惭愧,我对你四奶都没这么尽心,我哥腿脚不方便,我是在帮我哥。”也佩服辉叔对蛮婶子的一番真情意,是拿自己的真心来对待一个不远千里来和他相濡以沫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然远嫁,即使久病,尽管后来的她,形如枯槁,见过她的人都说不忍直视,然,辉叔他不辞青山,相随与共,从不嫌弃她是个病人,吃她吃剩的残羹,喝她喝剩的牛奶,他请来医生为她下鼻饲管,小心翼翼地给她打各种流食,在换洗过程中,只要她皱下眉头,就示意他妹妹立即停下来,他与她对话,喊她宝贝,亲吻她没有知觉的手指,直到她眉头舒展了,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天长地久,日升月落,小屋并不寂寞,他喃喃低语,她静静聆听,蛮婶子虽然口不能言,她看向他的眼神是温柔的,满足的。有一次,他妹妹忍不住问他“哥,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你,嫂子会这样待你吗?”“会!肯定会!”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言语里是满满的笃定和从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他的精心呵护下,她捱过一年又一年,比医生宣布的生命极限多出了两载有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出殡那日,我作为晚辈,身披孝衣,到婶婶灵前祭奠一番,礼毕,走到辉叔身旁,原以为他会很颓废很哀伤,却出乎意料地轻声说“你婶儿走的很安详,也熬过了七十八岁的生日,又过了个新年,达到了我的心愿,她也很满足,咱都别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二月,乍暖还寒,人间的烟火,为远道而来的她带去最后一丝暖。蛮婶子在一曲哀乐声中入土为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