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轶事（之二）—— 连歌

明天

当 兵 轶 事（之二）

—— 连 歌

我当兵那年，部队文化生活还很贫乏，连队甚至还没有文化室，晚上如果没有紧急集合之类的训练课目，除了老乡之间互相走动，就没有了去处了，时间是很难熬的。

大概在公元一九七七年某月某日，部队给全团的每个连队安排了电视机——从此，每个周末的晚上，驻守在塞外的兵士，其身心便有了存放处。毎每盼到周末的晚上，一台大尺寸的黑白电视机，就会被连队文书和战友们抬花轿般地从屋里搬出来，轻轻地放在连部门口早已立好的木架上（没有电视柜），供战友们一起观看欣赏。

又盼到周末的晚上。 连部门口的那台电视机比以往搬出来要早些，战友们早早地打围在了它的前面，等候连队文书出来开机。

也就是在这次看电视，我摊上＂大事＂了 ……。

好象当时己经有了中央电视台了。打开电视机后，画面里显示主持人和观众在互动——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刚才吹奏的那段音乐当中，大家猜猜，其演奏的乐器叫什么名字呀……。

我们连队虽然是全团最大的连队，有一百多号人，但是农村兵多，城市兵少，主持人发问后，竟没有一个人＂吱声＂。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是什么乐器，完全凭印象，仅凭一时的冲动，壮着胆子隨口一说——＂沙克斯 ＂！

一阵冷场。站在前面的战友中间，或有几个回头看着我的，意思是你答得对吗——

不一会，主持人说：——对了，刚才那个观众朋友回答是正确的——是＂沙克斯＂！

醒悟了片刻 ，战友们一起扭过头，看着我。须臾，便一起向我发出了齐刷刷的掌声……。

正当我感觉特别受用、特别得意的时候 ——站在连部门口的连长却没有吭气，也没有任何动作或者是表情，只见他推开了门，进了屋子……。

当时，我真没有想到，我的一句多嘴，竟給我后来带来了多少麻烦事。

第二天，连长就拿着一张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的纸，直接向我下达仼务（没有通过文书）：这是我写的歌词，你来谱曲，歌名就叫《指挥连连歌》。

My God，我什么时候谱过曲呀。当兵之前，在文化大革命的舞台上，我曾有机会拉过小提琴，也担任过独唱，但是我没有接触过谱曲呀。

我的回答，连长以为我在谦虚——命令式地说：就这样定了！

无奈，一个没有＂金钢钻＂的家伙，偏偏应下了这份＂瓷器活＂——我想：反正谱曲好不好听是一回事，只要没有什么乐理上的＂纰漏 ＂就行。

想象得到，后来的写作过程是多么的费劲、又是多么＂滑稽 ＂：由于我手头没有任何的参考资料，头脑中存储的那点乐理小知识、小技巧，被我搜刮得一干二净：什么要用四分之二拍的节奏写，便于部队行军唱呀、什么在哪个小节要用切分音描述，以强调重点呀，凡此种种，容不赘述……。

我记得，写作的过程并不长，只用了两个半天的时间。在这两个半天的时间里，我的小马扎凳一直陪着我，我睡觉的＂高低床＂便是我的＂写字桌＂；一只电台抄报的铅笔，和一张电台抄报纸，便是我创作的全部工具。于洪荒之力之后 ，懵懵懂懂地脱稿、懵懵懂懂地交稿了。

这是我第一次谱曲，后来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由于大家都是＂乐盲＂，初稿也不存在几易其稿，连长将我谱写的《指挥连连歌》，直接交由连队文书，并交待：誊写多份，发给各排、各班，并张贴连部门口和食堂门口——于是，一首最伟大、最传奇的《连歌》，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五军一九四师炮兵团指挥连诞生了！

……。

没几天功夫，我就教会了全连战士们唱熟了这首歌。当连长听到《连歌》从全连各个排、各个班传出来的时候，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竟然下达命令：声音还要唱大些，我们要在全团晚上看电影拉歌时，唱这首歌，要把这首歌唱响，唱出我们全连的精神面貌……。

我的连长是位河南人，声音本粗犷。但由于长在他宽阔脸上的那张嘴，却又十分扁小，凡是从他那小嘴里发出的每个声音，让人听后，仿佛是经过碾压过似的，且细、且长、且尖锐，那声音的＂高八度＂，可以穿透营房的＂干大垒＂院墙……。

果真，《指挥连连歌》在全团拉歌比赛会上唱响了……。

说起部队拉歌，挺有意思的，那种热烈场面用排山倒海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那些参加拉歌的战友们，个个都不示弱：其引吭高歌的模样，个个都像打了鸡血的雄鸡，脖子青筋外凸，仿佛是下肢出现的静脉曲张；脸上涨得通红，象是岀炉的钢锭，让人触觉到了滚烫……。但凡置身那个热烈的场景，没有一个不被感染；但凡看到那些拉歌的战士，没有一个不觉得他们可亲、可爱、可具有亲和力！

战友们唱歌没有任何装腔作派。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唱歌技巧，很多人都是唱歌的＂白纸＂， 但他们朴素地知道，只要嗓门大，就一定能赢！战友们当然不知道，当他们一个个破哑的嗓音，被石破天惊地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是怎样一股滚滚铁流、势不可挡的力量！我始终认为，生命里如果有了战士们歌唱的浸润，你就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兵＂！

——那晚的拉歌，我们唱的《指挥连连歌》不仅声音大，整齐划一，更兼新颖 、新奇，把兄弟连队的势头硬生生地比了下去。当时拉歌的场面热烈无比，甚至连周围那一排排站立的榴弹炮、加侬炮，仿佛都昂起了头，都在为我们连欢呼加油……。那晚拉歌，我们连占尽了风头。

两个人，一首歌——在那文化荒漠的年代里，我和连长竟将连队的文化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慨而慷……。

＂当兵将士何处去，梦里几多把营回。＂我的部队，我的连队，你们都还在张家口怀安县吗——后来的战友们，那首《连歌》，她还活着吗……。

写于二0二五年二月 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