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半支烟头

修蝉

二月二（农历二月初二）的日头暖烘烘的，把汾阳县城的角角落落照得敞亮。我领着孙女、小儿子，在父母住的小区附近晃悠，一心想寻套房子，往后好照应他们。街边的柳树刚从寒冬里缓过神，枝条软趴趴地垂着，上头冒出星星点点嫩绿的芽尖，像藏着一肚子的新鲜事儿，急着要往外冒嘞。

走在汾阳的街上，风里都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毕竟这儿离杏花村近，那远近闻名的酒味儿，早就渗进了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里。耳边时不时传来熟悉的汾阳方言，“吃了甚？”“掐疙瘩”（揪片儿）。“去哈得儿咧”（去哪儿）？“到不各村处处。（去北廓村串门）……土生土长的乡音，听起来既亲切又熨帖。街边的老店里，还能看到卖着传统的汾阳石头饼，黄灿灿、脆生生，那股子麦香和烟火气，也是汾阳独有的味道。

连着看了两处房源，我们在路边歇脚。冷不丁，孙女扯着我的手，扯着嗓子喊：“奶奶，我要尿尿！”我赶忙四下瞅瞅，这片新开发的地儿，规划得整整齐齐，可就是不见个公厕。没法子，我指了指路边一处不起眼的草丛，孙女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声说：“你看奶奶，我就说老家能随便尿尿吧。”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嘘，可别瞎嚷嚷，让人听见多丢人。”

一扭头，一个大爷闯进我的视线。他身着一件洗得泛白、却系得整齐排扣儿的蓝色套装，典型的汾阳老人打扮。他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旁，身子单薄得像片干树叶，腰弯得厉害。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扶着电线杆，另一只手费劲地往地上伸，那儿有半支烟头。他伸了几次，都没够着。我开始以为是他不小心弄掉的，可再一瞧，烟头早灭了。这下我明白了，这大爷是想捡别人扔的烟头，过过烟瘾。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鼻子一酸。

我扭头看向儿子停在路边的车，几步跑过去打开车门，在车座旁整理箱里翻出一根烟，又拿上打火机。我走到大爷身边，轻轻扶起他，用汾阳话说道：“大爷，抽一口，这烟可香咧，您尝尝。”大爷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连连摆手，声音带着点颤抖：“不不不，我不抽。”我寻思大爷是觉着我一个女人递烟，不太自在。我笑着说：“大爷，您别客气，抽口烟解解乏。咱这日子再难，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大爷抿着嘴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不好意思和感激。我趁着他犹豫，把烟小心地塞进他嘴里，打着了火机，那跳动的火苗，好像把大爷眼里的光也给点着了。

大爷深吸一口，烟雾从他那缺了几颗牙的嘴里缓缓吐出，肩膀微微放松，脸上露出好久都没见着的舒坦劲儿，连皱纹都似乎舒展了几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久违的满足，那神情，仿佛这一口烟驱散了他生活里所有的疲惫与阴霾。

我看着这场景，心里头啥滋味都有，转身带着孙女往草丛那边走。在草丛边，孙女开开心心地解决了事儿，我帮她整理好衣服，一抬头，正好看见大爷转身离去。他的背影蹒跚，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生活的坎坷之上，身子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那瘦弱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他一只手揣在破旧的棉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那根我递给他的烟，时不时吸上一口，烟雾在他身后袅袅升起，很快消散在风里。

回到家，大爷抽烟时的样子和他离去的背影一直在我脑袋里转。我忍不住跟父母说起这事，母亲叹了口气，说：“像这样的老人多着呢。就说五号楼的曹老双，儿女都在国外，一年到头也通不上几回电话，平日里就和院子里的流浪狗作伴，生病了也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挪着去买药；还有菜市场卖菜的莲嫂，儿子在老远的城市打工，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她是南面村里来城里卖菜的，为了省钱，租住在又暗又潮的小屋里，每天天不亮就去蔬菜批发地进货，就盼着早点去能比别人多卖一两个小时，多挣点钱。还有小区里修鞋的老爷子，老伴走得早，孩子在外地安了家，他为了不给孩子添麻烦，一大把年纪还支棱起个修鞋摊，就靠那点微薄的收入，勉强把日子撑着。他脚上那双千层底布鞋，还是年轻时老伴儿给他做的，穿了好些年，舍不得扔。”

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大爷抽烟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半支烟头，点燃的不仅是大爷对片刻慰藉的渴望，更是对生活艰难的无声诉说。我们总在追逐远方的梦想，却常常忽视身边那些被生活遗忘的人。我每日为孩子的饮食费尽心思，却未曾留意，有人正为生存拼尽全力。

欣慰的是，父母在我们的陪伴下，生活安稳温暖。这让我深知，陪伴家人、关怀他人，是多么珍贵。

或许，我们都应放慢脚步，关注身边需要帮助的人。一个微笑、一句问候，对我们轻而易举，对他们却可能是黑暗中的曙光。生活的意义，不止于自身的幸福，更在于传递温暖。未来，无论身处何方，我都不会再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不会再吝啬点滴善意。就像那半支烟头燃起的微光，愿我们的善意也能成为照亮他人生活的光，让善良与温暖延续，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尊重与关爱，让世界因我们的存在而充满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