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太行门卫》连载（16）：宋任穷指点迷津

空谷闲云

长篇报告文学《太行门卫》连载（16）

孔令贤 著

第一篇 挽狂澜

（昔阳1937年11月前）

第三章 饮马昔东

第四节 宋任穷指点迷津

黄岩河谷硝烟甫散，血腥味犹浓，八路军大败日军的消息便像风一般迅速传开。

伏击战第二天，11月3日，是农历十月初一，民间的寒衣节。按习俗，头天开始，就有人上坟，给死去的亲人烧纸祭奠，送寒衣。而今，头两天，东冶头已被日军占领。紧接着，穿黄呢子军装、扛明晃晃枪炮的东洋兵耀武扬威地从村前开过，大炮机枪声响震荡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战争打乱了正常的生活秩序，一连几天，黄岩底、凤居等村的百姓背包挑担，扶老携幼，陆续逃到七八公里外大山深处的的小瓦邱、崔家庄、长岭，投亲靠友暂且躲避。来不及远行的，则携家带口，在野外早就准备好的避难窑苟且。黄岩底大捷，神兵天降，让担惊受怕的人们一时胆壮起来，不少年轻后生边走边探，亦步亦趋着返乡。

随着日军丢盔卸甲地逃离，386旅将士撤出战场，三个年轻人先于乡亲们从东冶头山间一路追踪，来到黄岩河谷。为首者稍显稚气的脸上布满风尘，中等个头敦实朴素，操一口鼻音浓重的平遥话。熟识的人们一眼就认出，他是牺盟会特派员赵光寅。

自从386旅七亘大捷后到达东冶头，赵光寅们好生振奋。八路军到来，人心吃上定心丸，牺盟会的工作开展得得心应手。但部队一离开，日军急速西进的消息便越传越紧，形势骤然间一天天紧张。东冶头慌乱一片，疏散的疏散，逃离的逃离，仅仅几天，偌大个集镇几乎仅剩个空壳子。

　　在村北的旧教堂，赵光寅反复思忖，大敌当前，人心混乱，牺盟会该何去何从。

跟群众一起撤离吗？显然不能。堂堂的牺盟会特派员，生生个区“动委会”主任，平日里宣传群众，抗日，抗日，讲得天花乱坠；事到如今，还未与日本人碰面就先自退缩，那叫叶公好龙，口头革命。不做表率，难以取信于民。不战而退，必然自乱军心。留下来吗？在敌人的刺刀底下，发动群众抗日，敌强我弱，以匹夫之勇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还是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从长计议为好。

思来想去夜难眠，权衡利弊做决断，先将10余名牺盟会工作人员转移、疏散，他与武珂枫、陈颉宇留下来，坚持工作。

直至10月31日，日军已过九龙关的消息传来，离东冶头不足25公里了，赵光寅们才将所有行李、衣服、书籍全部埋藏起来，每人仅背一支步枪，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刚刚用身心暖热的地方。一步三回头，踟蹰复踟蹰。

离开东冶头到哪里去？回县城？县城也即将沦陷。找上级？上级远在天边。环顾四周，赵光寅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心绪迷茫无所依靠的痛苦滋味。

他倒从不怀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在白色恐怖最激烈的时候，鲁迅先生发出的呐喊尚那样铿锵，“万家默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他是共产党员，从入党那天起，就抱定决心，即使刀隔脖子上，也坚信五洲四海能红遍，共产主义必定实现。困惑者，乃是当下红旗到底怎么打，马列主义教科书找不到答案，鲁迅先生那里只有《彷徨》《呐喊》，牺盟会培训教材上仅是“抗日救国”“统一战线”之类干巴巴的字眼……

问同事，陈颉宇张口闭口不应脱离群众，群众到哪儿，我们的工作就得到哪儿。可是，群众现在思想混乱，不知出路在哪里。如果问我们，该怎么回答。这愁，那愁，心中没谱，主意不定，最愁。倒是武苛枫大度能容，一直心平气和地劝，沉住气，别着急，观察形势，随机应变，路是人走出来的，该咋办咋办。然而，形势变化太快，昨是今非，易如反掌，容不得让人细思量。毕竟年轻，刚出巢的雏鹰还未经受风雨，离群的孤雁找不到北。此时此地，赵光寅多想找到山西牺盟会领导，找到彭涛，李一清，哪怕赵武成也好……

无助而空虚，漫无头绪，离开东冶头仅仅两天，却是赵光寅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光。

11月2日，一行人正在东冶头南山徘徊，突然传来黄岩河谷的隆隆炮声。386旅同小鬼子干上了，干得漂亮！赵光寅听得真切，心中大喜，一个信念酿成当机立断的决定：“找部队！"

　　这一呼，电流接通武珂枫、陈颉宇，不约而同道，“是啊，386旅有我们认识的首长，何不去听听他们的指示！”

避开危险，辗转着走山路，一路尾随而至。在赵壁村一个农家院里，赵光寅、武珂枫、陈颉宇见到129师副政委宋任穷。

上图：八路军129师副政委宋任穷（右2）与师长刘伯承（左1）在七亘前线。

　　宋政委仁慈厚道，有长者之风，让人很愿意接近。东冶头一晤，彼此也熟悉。

赵光寅首先祝贺129师黄岩底伏击战取得巨大胜利，接着汇报牺盟会的工作，主要是当前的困境，请求给予指示。

宋任穷说话有板有眼，条理分明。他对大家讲，当前日军的气焰十分嚣张，占领了北京、天津、上海，又兵分两路夹攻太原，抗日形势非常严重。我们如果抵抗不力，亡国亡种的厄运就会降临！

语气抑郁悲壮，赵光寅们听着，阵阵寒流在心头荡漾。

“八路军实行游击战，为的是迟缓日军的进攻步伐，提振人民的抗战信心。你们以牺盟会的名义发动群众，对组织抗日力量作用很大。只要我们坚决执行党中央的抗战方针政策，军民团结奋斗，一定能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现在的问题是，在当前日军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我们该怎么坚持抗战，尽可能把工作做得好些。”

宋政委说着，拿出一张军用地图，手指昔阳东隅那个点，说，“你们看，东冶头镇的战略地位多么重要，地处山西与河北的咽喉要道，切断这里，河北的敌人上不来，山西的敌人下不去。现在东冶头虽然已落入敌手，但那里至昔阳边界的地域相当辽阔，便于辗转回旋，是开展敌后游击斗争的理想阵地，绝不可轻易放弃。日军只能占领一个点，那么大的面里，还有我们的抗日民众。我的意见，你们迅速回去，在乡村组织发动群众，骚扰破坏敌人，配合八路军作战。只要工作做得好，在这里建设抗日根据地大有可为。”

一番开导，赵光寅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显露出些许笑意。他没想到，抗战之路千万条，不仅是统一战线一途。抗战阵地万千个，不仅是城镇一处。

须臾，脑筋急转弯，乘势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牺盟会势单力薄，赤手空拳，工作……”

宋任穷笑了，“你们是向部队要干部啊。”接着爽快答应，“部队可以派几名干部帮助你们嘛！”

　　那时候，选派军队干部协助地方工作，是八路军发动全民抗战的重要策略，也是军地融合，建立坚强的抗日政权的重大举措。一个个军队干部（大多是老红军），就是一粒粒种子，在人民群众中生根，发芽，开花。

翌日一早，赵光寅向宋任穷辞行。太阳刚刚出山，大地一片光亮。愁，下眉头；乐，在心头。

时令已然立冬，松溪河一片片冰凌，一汪汪水。赵光寅、吴珂枫、陈颉宇顶着凛冽寒风，穿过河谷，朝冶头方向折返。

同往的还有身穿灰军装的129师康先海、王益朝等八人。

距东冶头一公里多，松溪河对岸，有个大村，叫葱窝。赵光寅决定，在这里安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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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令贤，山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10余部散文、报告文学作品和图书出版。作品获省内外多个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