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织山城

薛国华

文／薛国华

雨 织 山 城

（2025年3月）

山城的雨幽幽雅雅，如甘露润泽。天光一暗，云脚低垂，江面便蒸起薄烟。雾霭顺着十八梯的阶石漫漶，将吊脚楼的朱漆栏杆洇成胭脂色。檐角悬着的灯笼轻轻一颤，雨珠便顺着瓦当的弧线滑落，眼透雨幕如帘，路路雨花溅得满地红残绿碎，晃闪如幻。

这样的天气适合倚在朝天门码头的石栏边。江轮呜咽着划破绸缎般的水面，浪花卷起陈年苔痕的气息。对岸的楼影在雨帘中次第隐现，恍若巨幅水墨被无形的手缓缓展开。忽而想起韦庄那句"山将落日分霞影，鸟与孤帆共水烟"，此刻的渝中半岛，倒像是从宋人册页里裁下的残片。雨脚渐密时，江心浮起万千银针，把嘉陵江与长江的缠绵搅得更深了些。

黄葛垭老街的茶馆最懂雨的心事。竹帘半卷，炭炉上煨着老荫茶，铜壶嘴飘出的白雾与檐溜织成纱帐。穿蓝布衫的老茶客捧着盖碗，絮絮说着六十年间见过的山城雨事。说那年李子坝的梧桐新绿，说枇杷山夜雨涨秋池，说海棠溪渡口的青衫人消失在茫茫雨幕。茶烟袅袅中，雨声忽然变得古旧，仿佛柜台上那座德国自鸣钟，还在滴滴答答数着民国的辰光。

雨中山城的妙处，在于千阶石梯都成了琴键。绣球花探出院墙，承着水晶般的雨珠。穿藕荷色旗袍的女子擎着油纸伞拾级而上，绣鞋点过水洼，惊起一串泠泠的清响。山城的台阶本就如乐谱蜿蜒，此刻更添了雨点的切分音。忽然望见半山腰的觉林寺，飞檐挑起雨帘，钟磬声混着木鱼，竟与石阶上的足音合成天然的梵呗。

最销魂是夜雨初歇时。南滨路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流淌，洪崖洞的灯火倒映在长江里，恍若打翻了满江星斗。轻轨从楼宇间穿行而过，车窗上未干的雨痕将光影揉成印象派的笔触。空气里浮动着黄桷兰的暗香，混着火锅店飘来的牛油气息，酿成山城特有的雨夜滋味。忽见江面漂来几点渔火，让人想起白居易"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可这山城的雨，滴碎的怕是游子心头的霜。

雨中山城是未干的水墨，是半醒的旧梦。当千厮门大桥的斜拉索挂满珠帘，当鹅岭揽胜亭的朱栏沁出木香，当南山一棵树的观景台湮入云海，你会懂得这座城为何总在等一场雨——唯有在雨幕中，峭拔与婉约才能以雾为毫，将万家灯火写成烟霞长卷，把两江涛声谱成梧桐旧谣。恰似云雾中半掩的远山，总要等雨露浸润千年，方能晕染出这般的青黛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