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乙未年孟春,我慕名前往郑州荥阳的飞龙顶道观。这座隐于邙山余脉的道教圣地,自明永乐年间始建,历经六百年风雨,在黄河涛声中静默如初。当我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缓缓而上时,透过车窗望见的是被晨雾笼罩的峰峦,以及若隐若现的琉璃飞檐,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p> <p class="ql-block">穿过刻有"飞龙顶"三字的石牌楼,登山步道便在苍松翠柏间延伸。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两侧的连翘正值花期,金黄的碎花点缀在黛色的山岩间。行至半山,忽见一座四柱三门的石牌坊,上书"一天门",字迹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跨过这道象征"入道之门"的牌坊,山势陡然险峻,石阶转而陡峭如天梯。</p> <p class="ql-block">据明代《飞龙顶创建碑记》记载,这条登天之路原为木质栈道,清顺治年间扩建时改用太行山石砌筑。我数着365级台阶拾级而上,每十步设有平台供人驻足调息。当气喘吁吁地登上二天门时,回望来路,但见云海翻涌,刚才的牌楼已隐没在云雾中,恍若隔世。这种"渐入仙境"的空间设计,恰合道教"步步登高,渐悟真道"的修行理念。</p> <p class="ql-block">祖师大顶的三大殿建筑群采用"北斗七星"布局,主体建筑真武殿内供奉的鎏金真武大帝像,高达三丈有余。令人惊叹的是,神像的目光始终与朝拜者平视,无论站在殿内哪个位置,都能感受到那双蕴含天地玄机的眼眸。殿内穹顶的"二十八宿"彩绘虽经数百年烟熏火燎,仍可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轮廓。</p> <p class="ql-block">在泰山东顶的碧霞祠,我遇见一位正在修复壁画的老画师。他告诉我,现存的《东岳大帝巡狩图》采用矿物颜料绘制,历经五次修复仍保持着鲜艳色泽。当问及为何不采用现代颜料时,老人用毛笔蘸着石青正色道:"老祖宗传下来的矿物色,能抗千年风雨,这才是真正的'丹青'。"</p> <p class="ql-block">华山西顶的药王楼建在百丈悬崖之上,其飞檐斗拱采用"挑梁式"结构,仅用三根木梁支撑起整座建筑。我小心翼翼地登上悬空的观景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手心竟沁出冷汗。据守观道士介绍,这种建筑技艺源自宋代《营造法式》中的"插飞梁"技法,历经元明两代改良,在黄河流域仅此一例。</p> <p class="ql-block">南崖阁的"倒挂金钟"造型更为奇特。这座三层楼阁依山崖走势而建,底层的四根立柱有两根悬在空中,仅靠顶部的铁链与山体相连。我试着轻推其中一根立柱,整座建筑竟微微晃动,却始终保持平衡。这种"危而不倒"的建筑智慧,恰合道教"柔弱胜刚强"的哲学思想。</p> <p class="ql-block">在祖师殿前的碑廊,我邂逅了一通明代《重修飞龙顶记》碑。碑文记载,万历年间黄河泛滥,冲垮了道观山门,住持道士率领弟子们"担土填河,采石补山",历时七年方才修复。摩挲着碑文中"以人力补天工"的字迹,我仿佛看见四百多年前那群身着道袍的身影,在惊涛骇浪中守护信仰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清代《创建泰山东顶碑》的碑阴刻有捐资者名录,既有荥阳本地的乡绅商贾,也有山西票号的掌柜、黄河船帮的首领。这种跨地域的捐资现象,折射出明清时期黄河流域的商业网络与民间信仰的互动关系。其中一块"山西平遥蔚泰厚票号"的碑刻,更成为晋商文化研究的重要实物资料。</p> <p class="ql-block">清晨五点,值殿道士敲响了铜磬。我跟随早课的队伍步入真武殿,只见六十四名道士身着青色道袍,手持笏板,在经师的引领下齐声诵念《太上三官经》。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殿内,香雾缭绕中,经韵与钟磬声交织成一曲空灵的乐章。</p> <p class="ql-block">午后,几位年轻道士在祖师殿前练习太极拳。他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与身后的古建筑群构成一幅动静相宜的画卷。观主告诉我,如今道观不仅恢复了传统的早晚功课,还开设了道教养生班,吸引了不少都市人前来体验"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p> <p class="ql-block">暮色降临,我坐在南崖阁的廊下品茶。远处的黄河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近处的古柏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忽然想起《道德经》中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或许正是这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让飞龙顶历经劫难而香火不绝。</p> <p class="ql-block">当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邙山背后,我沿着来时的石阶下山。回望灯火阑珊的道观,那些明清建筑在夜色中宛如凝固的音符,而黄河的涛声依旧在耳畔回响。这座承载着六百年历史的道教圣地,既是古代建筑艺术的宝库,更是中华文明中"天人合一"思想的生动注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