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头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之一

银杏黄

<p class="ql-block">1972年三月,我初中毕业,只能是姑且算作初中毕业。和父母单位的子女一共八个人,两男六女一道下乡当知青。第二年的初夏,父亲给我写信说,我们知青可以报考中专学校和大学了。我又从公社那里确定了消息属实。流程是:先由每个生产队推荐一名知青到生产大队,我们生产大队有四个生产队有知青,就会有四个知青被推荐到大队,再由大队挑选两名知青推荐到公社,公社再挑选,最后推荐十二名知青到县里参加考试,其中包括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最后录取四名。因为我们全公社只有四个名额。 一个晚上,生产队通知开会,说是要大家投票推荐去考学校的知青。我所在的生产队共有两名知青,另一名也是女生,比我先下乡几年,家里是当地县城的。按理说会推荐她。我和这位老知青同住一屋,关系也不错。但到了这几乎性命攸关的时候,我心里想我不会谦让,如果大家推荐的是我。社员们果然推荐了我,理由是那个女生家庭成分不好,推荐了也会被刷下来,还不如让我去,能走一个是一个,免得在生产队分大家的口粮,就这样我被推荐到大队,过了第一关。我忧心忡忡生怕被生产大队刷下来,但又觉得应该不会,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当地农民的口碑比较好。在心神不宁中过了一段时间,传来消息,我被推荐到公社了。公社再一次挑选,我还是幸运地被留下了,一共十二名知青,其中有两名是回乡知青,其中有一名回乡知青的父亲是我们的公社书记。公社召集我们开会说考试的事,让我们每个人都填一张表,一个女生个子矮矮的,我们不认识。她怯怯地问我,雇农的“雇”字咋个写。因为那时什么事都要讲成分,成分越低越好,“雇农”应该是当时成分划分中最低的一种了。我第一反应是她条件比我好,她的成分是雇农,第二反应是我肯定能考上,因为我能写好多字呢。</p> <p class="ql-block">在农村的镇上照相馆照的一张照片,背景很有特点吧。</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的招生政策是下乡满两年的知青可以报考大学,满一年未满两年的只能报考中专。我只能报考中专,立马准备复习文化课,我们是文革后期进入中学的,几乎没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课,那时物理叫工业基础知识,生物叫农业基础知识,上学期间经常是到农村去学农,到工厂去学工。到部队学军,唯独不咋学文化知识。我妹妹当时正在上高中,一放暑假她就到我这里来帮我复习功课,主要是没有书看,更没有复习资料。我下乡一年多,手上就只有两本书可看,一本是“鲁迅书信杂文选”,一本是小说“金光大道”。我稀里糊涂凭感觉复习了一阵子就上考场了。考场在县城,就是现在的都江堰市,当时叫灌县。父亲在重庆工作时的一位老同事后来到了都江堰工作,父亲又找到这位同事,让我考试期间住在这位同事家里,路太远无法来回跑。考完之后不久我又开始忐忑不安,一个叫张铁生的考生,因为答不起考卷给中央写了封信,诉说了自己因为农事繁忙无暇看书复习,导致交了白卷。突然冒出个这人这事,我隐隐不安,怕这次学校录取不会凭分数而是要看谁在农村的劳动表现好。 父亲在城里很着急,想办法找到我报考的学校—成都师范学校的招生老师。幸好那时成都市不大人也不多。老师说我已经被录取了,已经把录取通知书发到我的公社去了。父亲很高兴,赶紧风尘仆仆赶到我们生产队来。父亲一见我就问,录取通知书拿到没有,我说,没有。父亲说,发到公社的,我们去公社看一下。我们生产队距公社有四里路,不算远,我和父亲走到公社,管收发的人说,没有收到我的录取通知。父亲一下子着急了,说我马上到县里去。当时已是下午四点过了,坐车去县里的话,要先到中兴镇去等公交车,公社距中兴镇有近十里路,中兴镇距县城有三十里路。 我和父亲一起往中兴镇走,到了镇上的车站,好久不见一辆公交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车站旁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数不清鸟开始往树上飞来,黑压压的一片。鸟在空中盘旋,鸟想要回家了,鸟的鸣叫声怎么这么悲凉。一个住户看到我们一直在等车,就过来给我们说,现在没有车了,只有明天上午才有了。我和父亲失望极了。站在那里不知咋办。就一会,父亲给我说,我走,走着去。我不说话也不知该咋办,只能看着父亲沿着公路向前走去。我一动不动,泪水渗出眼眶,慢慢流到我的嘴角。父亲很矮小,他曾很自豪地给我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量到过一米五九”。我看着父亲的身影慢慢模糊模糊,最后消失在暮色中。父亲就用他那不到一米五九的身高,在黑夜里徒步三十里,去询问我的录取通知书咋还没到。我慢慢转身往公社走,再急急忙忙地往生产队走,再摸黑走到我的那间小屋。</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在农村时的好友,她家就在我屋旁边,比我小两岁,是我们生产队的女孩中最有见识最好看的姑娘。</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午,父亲从县城坐班车到我们公社的街上,又急忙赶到我们生产队,父亲说,他去找到了县里文教局的人,文教局说昨天耽误了,今天肯定发出来。父亲又强调说,你被录取了,他们把你的录取通知书都给我看了。我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午饭后父亲再一次和我一起去公社,一天来一次的邮递员还没到,我们在公社等。不一会,只见邮递员骑着一辆自行车,远远朝公社来了。我们等邮递员把所有东西都放好后,就去找我的通知书,果然有,牛皮纸信封,我的名字写得大大的,黑墨水。落款是,成都师范学校。我的心情无法形容。在农村当知青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什么时候能返城,当个工人在车间里上班。有一次走在公路上,看见路边有一群维修公路的工人,我也禁不住艳羡。今天,我终于可以回城,到学校读书,将来当老师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和我父母单位一起下乡的几个子女,去县城里玩时留的影。背后远处是都江堰的索桥,现在仍在,并且是一处有名的景点。</p> <p class="ql-block">晚饭后我把父亲带到一户社员家,父亲在这家社员家里休息。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是我的柜子里还有好多大米。当时的农村,这大米可以算是硬通货,我们不可能把米带回家去,生产队的副队长主动给我说,我帮你把米拉到街上去卖了,你们带钱就好带了。我给关系好的社员告了别,就和父亲走到公社办了手续,又走了近十里路到了中兴镇,那位队长已经帮我把米卖了,我们请他在镇上吃了午饭,等到了一天两趟下午那一趟的公交车,来到县城,又到县城买了到成都的车票,坐上了回成都的车,我回到了成都,距我下乡刚好一年半。 父亲过世已经快二十年了,每当我想起这段往事,泪水还是会慢慢渗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