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 color="#ed2308">同 学 会</font></b></div><div><br> 大约在十年前社会上很流行同学会。譬如小学同学会、中学同学会、大学同学会、中专同学会、大专同学会、电大同学会、党校同学会等等。可谓五花八门。<br> 我有一个同事曾参加过两个多月的清华大学短期培训班,板凳还没等坐热就结业了。他们建立了清华班的微信群,时常在不同地点组织同学会。活动很频繁。<br> 如今参加过这类同学会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不能说他们落伍,怀旧是人生不可逾越的阶段,本就无可厚非。<br> 旧日的时光义无反顾的如溪水匆匆流逝,斑驳的岁月里留下了诸多满面沧桑的面孔,同学会也就有了另外不同的含意。<br> 十年后的今天,我注意到有规模的同学会开始偃旗息鼓。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已经老了,而且身体多有不便。不是腿脚不好,就是力不从心。人一旦被疾患缠上了身,诗和远方都成了虚幻的海市蜃楼。<br> 今年初三,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喝点酒,七个同学只来了三个。另外四个同学都有不同的情况来不了。<br> 一张偌大的圆桌旁只坐着三个人,颇有些一壶煮三江的感觉。空落落的四套酒具没有撤走,杯子里依旧酙满了酒,似乎在等待风雪中的迟归人。<br> 一个同学已经身不出户多日了,此时,只能坐在轮椅上向窗外眺望。窗外千里冰霜,万里雪飘,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好一派北国风光。<br></div></h1> <h1> 几年前他患了心血管疾病,尚能勉强出行。去年病情又有所加重,双腿无力支撑蠃弱的身体,被痼疾困在轮椅苦捱时光。一刻离不开亲人的照料,近似于一个残疾人。<br> 曾几何时,他可是班级里最活跃的同学。不高不矮的身材,不胖不瘦的体形。不黑不白的皮肤,不紧不慢的性格。<br> 笑起来的模样尤其显得可爱,两颗小虎牙吡出来显得一脸稚嫩。被公认为班级里的一枚开心果。<br> 同学之间的情谊是纯真无邪的,就像两根筷子一般长,不分高低,不存介蒂。有酒同欢饮,有烟共享受。课余时间也常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取乐。<br> 不管是谁要是输了就要钻桌子。有个矜持的同学放不下面子,输牌了不肯钻桌子,被同学七手八脚按在桌子底下,他狼狈的像条鳄鱼爬了过去。<br> 后来这个同学还真的当上了不大不小的官,面子也真的有些值钱了。穿着挺括的灰西装,腋下夹着名贵的黑皮包。见人下眼皮长上眼皮短。遇到同学一付趾高气昂的派头。<br> 在一次同学会上,他的名字在花名册上被划上了黑框框,是谁搞的恶作剧不得而知。但大多同学心知肚明。一个没有了同学情感维系的基点,实同名存实亡。同学们都鄙视那些牛逼者的德性。<br> 一个同学总是春风得意的生活在自己惬意的天地里。他特别的机灵,似乎聪明与生俱来。打麻将时别人能看出三口叫,他能看出五口叫。<br></h1> <h1> 斗地主时谁手里有炸他都洞若观火,常常出其不意的打出一手好牌。因此属他钻桌子的时候少,膝盖上很少沾染尘土。<br> 如今,他过早的得了老年痴呆症。把过去的记忆忘记的几乎干净,甚至连身边的亲人都视为陌生。<br> 过年了家里人陪着他打打牌解闷,他连玩牌的规则都没有了印象。你调主他不给主,还拿小二去管大王,你要是纠正,他就会恼怒的把牌桌掀翻。<br> 有一天,他遇见个中学的老同学。表现的一脸的懵懂,任你怎么提示也对不上号。他安静的时候还看不出破绽,但只要兴奋起来就会鸡飞狗跳。<br> 家里人领着他去医院查查病因,大夫说他这种病很难治愈,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唯一的办法是安排亲人近前监护,不要融入群体之中。<br> 这种病发展的很快,严重性不亚于癌症。而且会搞得亲人神经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br> 一个同学魔怔了,他不在家里闹,偏偏喜欢去外面跑。家里人稍不注意他就会溜出去满世界的漫游一番,有时就忘记了回家的路。<br> 家里人怕他在外面会出意外,就在他脖子上挂了个小牌子,上面注明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防止他走失后无法联系到家人。<br> 一次,他竟然坐着绿皮火车去了哈尔滨,被车站的好心人按图索骥送回到家里。从此家人开始严格管制,门上不仅落了锁还安装了室内监控。怕他在家里呆着无聊难忍,还买了几本连环画让他阅读。<br> 他似乎有些听话,开始坐下来看小人书,看着看着大声的读出声。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br></h1> <h1> 这还是他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上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却依然记得十分清晰。时间久了小人书都翻烂了,他也没有读进书里面的一个字。每天困在家里一心当着玉皇和龙王。<br> 一个同学虽然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却被年近九旬的老父亲每日纠缠着,苦不堪言。他不能随心所欲的走出房门。老父亲像看犯人似的盯着他,限制了他出行的自由。<br> 老父亲越来越恐惧,不敢独自面对孤独,白天在家里也要开着灯。他的身边离不开人。你要出门他就要跟着出去,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唯一的儿子。<br> 在年少的时光里父亲曾经牵着他的手。现在儿子开始牵着父亲的手。这种转换如日月轮替,昼夜更叠。要知道每个长寿老人的背后,都凝结着子女不尽的劳累和辛酸。<br> 本应该有七个同学参加的同学会,结果只来了三个同学。喝酒的情绪自然就提不起兴趣,酒也喝不出往日欢畅的局面。<br> 一瓶酒只喝了半瓶就存放在了酒店的专柜里。什么时候接着再喝就不得而知了。<br>生活顺流而下,人生逆水行舟。人世无常,前程迷茫。明天的同学会是否还能如期召集的起来都成了未知。<br> 想想昨天那些生龙活虎的同学们还曾嬉戏打闹在一起。此时音容杳无,人各一方,近在咫尺赴个同学会都成了奢望,内心不由得就有些悲欣交集。<br><br></h1> <h1> 悲欣交集这四个字是弘一法师将在圆寂前写下的四个字。字面的意思是此刻如果离开人世,既感到悲哀又觉得愉悦。<br> 弘一法师还在童年七八岁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常和空幻。年仅十五六岁就写下了“人生犹是西江月,富贵终如草上霜”悲凉出世的诗句。<br> 当他看到草庵寺里养的几箱蜜蜂中毒而死,也要端正的做法事超度。看到老鼠咬坏了佛象,他就每天喂老鼠两次,发愿这些老鼠早得人生,乃至速证菩提。<br> 弘一法师六十三岁的时候在泉州旧病复发,但他拒绝医治,开始绝食,并从容交待了后事。要求只穿件旧短裤接受火浴。<br> 他在给好友夏丐尊的一封长信中说: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华枝春满,月圆天心。随后写下了悲欣交集遗墨后躺于木板床榻上安然瞑目。<br> 人的前半生多是充满生命勃发的欣喜和创造,下半生则充满了生命老朽的悲凉和无奈。这无关乎任何生灵的一厢情愿。上苍总是合着智慧的双目伸手迎雨,复手送风,每一个人的命运早已经被神明妥妥断定。<br> 人若想聚会,就趁早安排吧。明后天的事没有人说的清。也许一个转身就成了今世的永恒。只要生命走出了时间,大地就如夜晚寂静无声。<br>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老师和同学的面孔都还是那么清新。间操的铃声响了,同学们蜂涌而出去操场上踢足球。<br> 那个黑白相间的皮球在空中慢慢悠悠的像气球飘着飘着,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太阳懒懒的洒下银色的光辉,很明亮,但并不刺眼。<br> 上课的铃声又响了,同学们又返回到课堂里。我看到教室里有许多座位还是空着的,但书本还整整齐齐摆放在桌角。我不得其解,一直在想那些同学都去了哪里呢……<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2025年2月24日</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插图:林雪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审正:梁 刚</span></div></h1> <h1>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