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书京

邱宗顺

第一章：光的行板

乌首岩的黎明总是裹挟着松脂的清香。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青灰色云层时，岩石表面凝结的夜露便开始跳起光的圆舞曲。我常裹着薄毯坐在梅山堂前，看朝霞如何将天空煮成一锅沸腾的胭脂。那些瞬息万变的云絮时而化作浴火凤凰，时而凝成垂天之翼，直到红日跃出云海，将万道金箭射向沉睡的山谷。

老鹰顶的暮色却是另一番光景。西沉的太阳像颗浸在琥珀里的蜜糖，把整片山林染成蜜饯般的橙黄。归巢的鸟群掠过天际，翅膀剪碎霞光，纷纷扬扬的碎金便落满七斗湖面。微风过时粼粼波光，更有沉睡在湖底的千年往事——那些被水草缠绕的陶片，那些沉入淤泥的犁铧，都在这液态的暮色里轻声诉说着书京故事。

第二章：土地的呼吸

惊蛰过后的第七日清晨，我在土堡墙根发现了第一株破土的笋尖。湿润的赭红色土层被顶开细小裂缝，像婴儿翕动的唇。老农邱伯蹲下身，布满沟壑的手掌轻抚地面："这崽子憋了整冬的气力呢。"他教我用竹片围出屏障，挡住贪嘴的竹鼠。三场春雨过后，原先的裂缝已幻化成青翠的竹海，晨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大地在舒展筋骨。

忆当年， 七斗湖南岸的芦苇荡里，白鹭的求偶舞比往年早了半月。雄鸟衔来新绿的柳枝，在雌鸟面前踏出奇异的舞步，银白尾羽开合如折扇。我躲在树丛间记录这珍贵的画面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断续的吆喝。循声望去，两头水牛正拖着木犁翻开黑土地，翻涌的泥浪里，去年深埋的稻茬重新见了天日，在阳光下泛着象牙白的光泽。

第三章：水的私语

谷雨那日，我在书山瀑下目睹了虹的诞生。百尺飞练撞击深潭的刹那，无数水晶颗粒悬浮空中，阳光穿过这道水雾幕墙，瞬间析出七色光谱。放排人撑着竹筏顺流而下，古铜色的脊背沾满细碎水珠，筏子经过处，彩虹便碎成满河星子，随着水波荡向远方。

夜捕归来的渔人常聚在村口榕树下。马灯昏黄的光晕里，银鱼在竹篓里跳跃，折射出点点幽蓝。他们用粗陶碗盛着自酿的米酒，说起前日捞起的青铜箭镞，说起水底若隐若现的石板路。酒至酣处，有人摸出斑驳的竹笛，呜咽的曲调惊起苇丛中的夜鹭，黑色的剪影掠过月轮，在水面投下转瞬即逝的暗纹。

第四章：星空絮语

夏至夜的银河格外清晰。我躺在晒谷场的竹床上，看天琴座的织女星如何将银梭抛向天鹅座。流萤从稻田里升起，绿莹莹的光点忽明忽暗，恍若星辰坠入凡尘。守林人阿细伯提着风灯巡山归来，灯影摇曳中，他的身影与山脊线重叠，仿佛古老的山神正在丈量自己的疆域。

子夜时分，东南天际忽然划过流星。那抹转瞬即逝的光痕让我想起去年深秋见过的磷火——也是这般幽蓝的微光，在林间飘忽游走，最后消融在浓雾里。山风掠过晒谷场边的风铃草，带起细碎的金属颤音，与草虫的鸣叫编织成仲夏夜的秘语。

第五章：时光皱褶

霜降后的某个午后，我在土堡阁楼发现一叠泛黄的信笺。毛笔小楷记录着光绪年间某位塾师的心事：他如何教孩童临摹《多宝塔碑》，如何在梅雨季节修补漏雨的瓦檐，又如何目送考取功名的学生远行。信纸间夹着干枯的蓝花楹，紫蓝色的花瓣虽已褪色，仍保持着坠落时的优雅弧度。

冬至祭祀那天，祠堂前的百年桂树飘落金色花雨。执礼的老者用颤巍巍的手点燃线香，青烟袅袅升起，与檐角垂落的冰凌相遇，凝成细小的水珠滴落。供桌上的糯米糍粑渐渐冷却，而梁柱间的燕巢依旧空着——那些春来秋往的候鸟，此刻正在南方的暖阳里梳理羽毛。

终章：永恒的归途

雨水节气前夕，我来到清凉亭整理行囊。山脚下新修的公路上，早班巴士正吐出第一批游客。他们举着手机拍摄云海，却无人注意石缝间悄然绽放的二月兰。阿秋伯扛着锄头从茶山走来，布袋里装着新采的明前茶："带些走吧，城里的水泡不出这个味道。"

班车启动时，七斗湖面忽然掠过一群白鹭。它们舒展的翅膀划过我的车窗，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我握紧温热的茶叶包，想起那个关于候鸟的传说——每只远行的鸟儿羽翼间都藏着故乡的泥土，所以它们永远不会迷失归途。

湿润的晨雾还未散尽，梯田已传来木犁破土的闷响。阿定叔家的水牛低头向前拱着，挽具上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新翻的田垄泛着油亮的光，蛰伏的蚯蚓惊慌地扭动身躯，又被紧随其后的八哥精准啄食。

"歇口气！"阿定叔最抹了把汗，从腰间解下竹筒。水牛顺势跪卧在田埂，粗糙的舌头卷走沾满露水的车轴草。我注意到它眼角凝结的浊泪，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耕了十五春啦。"老人轻抚牛颈隆起的筋肉，"等开春这茬秧苗插完，就该送它去后山养老。"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引水渠边，正用狗尾草逗弄蝌蚪群。她的倒影碎在涟漪里，与游动的黑点组成流动的水墨画。更年轻的母亲们挽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用蕉叶包裹的艾草粿，蒸腾的热气裹着清香，惊醒了在油菜花间打盹的蜜蜂。

时光记录书京的二十四节气的时序流转，记录古村自然景观与村民活动编织成经纬、如诗如画的山乡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