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打“我命由我不由天”鸡血

广陵杂陈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哪吒 2》台词，因为电影热映，不仅引发各地银幕爆棚，而且诱发不少国人癫狂。魔童哪吒这句咆哮，被好事者解读为“充满力量”“喊出了无数人抗争命运的心声”云云，以至成为坊间人云亦云者的煽情“口头禅”。更搞笑的是，无论看没看过电影，抑或是否可以拉扯到一块说事，都有人鹦鹉学舌乐此不疲来一针鸡血亢奋一下。“我命由我不由天”，似乎已成为煞有介事信众们自打他打的万能鸡血。

“我命由我不由天”成为网络热词，如若单纯只是一种消费电影的娱乐梗，哪怕有人非要夸张指认，这句电影台词从第一部延火到第二部，“展现了哪吒从被动反抗命运到主动选择身份认同的成长过程”“哪吒从被误解的魔童到成为改写命运的全民英雄”，等等，都未跳出所谓“挑战命运抗争不公”“不信命运靠自己”等励志“心灵鸡汤”窠臼，大可不妨姑妄听之一笑了之。问题在于，当“蹭热点”“带节奏”“拉流量”的跟风舆论趋之若鹜，将台词无限拔高放大，拉扯到与高阶智驾、新战机、DeepSeek等科技创造相提并论，抬升到“书写传奇”“爱国情怀”“文化自信”等宏大叙事上，甚或大言不惭用“重置赛道、重构规则、重新定义未来”等云天雾地的大词吹嘘到天上，对于如是不着边际的万能鸡血，我不得不说，像极了马季、赵炎经典相声《吹牛》的台词：“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吹牛的人不要脸。”一句电影台词，居然近乎被夸张成引发群体歇斯底里的万能鸡血，恐怕连制作者自己都始料不及。

抽象起来，“我命由我不由天”句中所谓“天”，无非指天命、天规、天道、天时。无论是面对天命、天道，抑或在天道、天时面前，除了法力、神力、魔力、未可知力赋能加持，凭借两条腿支个肚皮百来斤重的人力，无论是谁——只要不是超人，我请问：谁敢吹“我命由我不由天”牛比？谁能有“我命由我不由天”能量？

生老病死乃生物界自然铁律，在铁律支配和天命决定面前，没有物种可以幸享“豁免权”，没有人可以说、也没人说过“不”，哪怕是“君权神授”的“天子”也不例外。史上还真有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帝王，干过逆天命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反智糗事，除了秦始皇嬴政，传说帝王中有多位惺惺相惜者，见传的至少还有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明嘉靖帝朱厚熜等人。帝王们痴人说梦寻求长生不老药妄想“我命由我”的蠢举，结果殊途同归一枕黄粱“我命由天不由我”，无不以完败甚或搭上性命谢幕。对子虚乌有的长生不老药走火入魔，无论是嬴政派徐福率数千童男童女、刘彻宠信方士寻药，抑或朱厚熜大量服食丹药，临了都逃遁不了痴心妄想南柯一梦宿命；“倒霉蛋”李世民更因晚年恋生着魔，被“不老神药”毒死。

老子《道德经》开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毫无疑问，无论何人何时何地，谁都不能有悖自然法则，没有谁有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的牛比。历史教训反复昭示世人，人类举凡打“我命由我不由天”鸡血，违背自然法则做出反科学非理性行为，不是招致自取其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败结局，便是酿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连带灾难。国人不应也不会健忘，在某个全民狂热时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定胜天”“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等口号，无疑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过去版。由于违背自然法则，助长浮夸风和瞎指挥，结果导致虚报产量、资源透支、农业崩溃与社会饥荒等历史悲剧，逆天而行付出的沉重代价，实在让人不堪回首。

“我命有我不由天”这句台词，早在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太极张三丰》里就已发明，不过只是未被配伍成鸡血用来激发观众肾上腺素罢了。台词是电影中反角董天宝说的，这厮从小就与张君宝（李连杰饰）在少林寺长大，因为好胜心太强，天生“我命有我不由天”的极端性格。长大后，他在少林寺内比武中，因对手不服输使诈，惹得天宝出手过重，被老和尚围攻并逐出少林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天宝，为了当兵与君宝分开。后来因为他的背叛出卖朋友，得到了想要的荣华富贵。面对君宝质问，他抛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我命有我不由天”这句壮语，无疑为这个反面人物赋予了更多悲剧色彩，他基于野心勃勃、冷酷无情、急功近利等极端价值观，为人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宁愿横征暴敛残杀无辜，而不是通过努力和耐心心想事成。权力诱惑让董天宝逐渐迷失自己，最终走上无恶不作的黑化不归路，导致万劫不复自取灭亡的悲惨结局。他留给后人的教训是，任何人违反不作恶等人伦底线的天道，注定不会取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成功完胜，只会招致“我天由我不由命”的彻底失败。

《孙膑兵法.月战》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大意是说，“天时”“地利”“人和”，缺少任何一项,就算能暂且取胜,也必定后患无穷。任何人在个人成长、成就、成就过程中，除了靠自身主观努力，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客观环境加持。热播剧《人民的名义》中，祁同伟有段广为流传的台词：“我从小就是在别人白眼中长大的，穿别人剩下的衣服，吃别人剩下的饭，头悬梁锥刺股的去学习，为的就是掌握知识，我希望能够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能够改变我命运的不是知识，是权力。”“祁式金句”之所以在坊间引发广泛共鸣，正是因为其一语中的，戳中了当下“苦逼”们的苦点难点和“吊丝”们的堵点痛点，实现了与广泛受众的共情、共振和共鸣。祁同伟的话外音其实是在说，任何人离开“天时、地利、人和”的“天时”环境，迷信“我命有我不由天”的结果，一定不是异想天开，便是痴人说梦。

就哲学意义而言，我命“由我”还是“由天”命题，提出的其实是内因与外因、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尊重客观规律的关系问题。唯物辩证法认为，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其同时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必须以尊重客观规律为前提。“我命由我不由天”，显然属于极端化、绝对化的形而上学思维。退一万步说，在群体抑或个人精神萎靡土气低落时，打一针“我命由我不由天”鸡血，也许确乎能发挥提拔精神鼓舞土气功效，就像面对ED障碍，服用一粒万艾可重振雄风未尝不可。然而须知，“我命由我不由天”鸡血，终究只是“速效救心丸”甚至吗啡激素等权宜功效，非但解决不了病源病根问题，而且藉以成瘾性依赖性和精神毒副作用，对个人成长、成功、成就得不偿失。无论如何，过度迷信沉湎于“我命有我不由天”的癔症歇斯底里，就好比意淫假装高潮的声嘶力竭叫床，最终不是作茧自缚的“沉醉不知归路”，便是被请君入瓮的“温水煮青青蛙”。

不无讽刺意味的尴尬现实是，在当下高压环境生态下，AI遇见玄学，年轻人痴迷AI算命，把AI当成了“半仙”。“遇事不决，求助玄学”，庶几成为很多年轻人缓解焦虑寻求安慰的偏方。这一方面说明，“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是纾解逼仄环境压力的万能鸡血；另一方面说明，改善“天时”环境——提供平等发展机会、公平竞争环境，才是改变个代命运的本策和正道。

按照“天时，地利，人和”成功定律三分法，“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命数，“由我”顶多七分，诚如叶启田在名曲《爱拼才会赢》所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是万能鸡血，还是少打慎打不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