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队旧事之十一】王叔家刘姨

窗外雨

我在【地质队旧事】《王叔刘姨野外工作足迹》中讲述了王叔刘姨两口子1957年长春地质学校毕业分配到贵州万山工作最初几年的人生经历。之前还写过《万能王叔》（上下），今天我写王叔家刘姨。

刘姨比王叔小一岁，籍贯吉林九台，父亲是铁路工程师，先在哈尔滨机务段阿城工作，刘姨小时候就是在阿城生活，在铁路小学读小学初中。刘姨的父亲1958年调到大连铁路职工学校当教员，举家迁大连。那时刘姨已经到贵州万山工作。刘姨家兄弟姐妹七人她排行老四。

刘姨说她当初之所以报考地质学校，是因为看了一个叫《深山探宝》的电影。完全是被这个电影吸引，觉得从事地质工作就是走遍祖国山山水水，很好玩。可实际情况是她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贵州万山的大山里工作，贵州的大山没少爬，野外工作的苦没少吃，可电影里的浪漫好玩就一点没有。

自从1962年地质队组建，我们两家就同住一栋筒子楼的二楼，我家住右边，王叔刘姨家住左边。他们两口子是长春地校的同学，毕业时又一起分配到万山从事野外勘探工作。像王叔刘姨这样的同行夫妻在我们地质队技术人员中有很多对。

过了五年居无定所的野外生活，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处。王叔就整天琢磨把家搞好。而刘姨则整天忙于她新的工作--负责共青团。很家务活相比，刘姨更喜欢工作。

实事求是地说，那时候地质队员的家，根本不能叫家，只能叫个住处。家家户户除了单位统一配备的编了号的床，桌子椅子，没有其他物件。有个皮箱的人就是富人。厨房也都大同小异，除了断砖石头和泥搭的煤灶，连个吃饭的桌子凳子都不全。大家都吃食堂，还是野外生活的老习惯。后来不少人家也开始做饭，但吃饭的情景很有意思--大人小孩都端个碗，站在楼前空地上或是坐在堡坎上，一边说话一边吃。

王叔刘姨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出生的时候，刘姨还在野外的钻探工区工作，条件太差，孩子刚满周岁就由奶奶抱回东北老家抚养了。二女儿也出生在野外，整天背着上班，翻山越岭。山路陡峭，灌木丛生。年长一点的钻工就提醒刘姨，小心别划坏孩子的眼睛。后来终于请了钻工家属帮忙带。

地质队定居，住处固定下来，刘姨本可以带孩子了，可刘姨搞共青团工作要经常下分队，只得把老二也送回东北老家由奶奶抚养。这种情况当时在地质队非常普遍。

刘姨家的事情，都是王叔打理（其实就算刘姨不出差也还是王叔打理）。孩子吃穿，柴米油盐，烧的煤等等，王叔全包。王叔对刘姨的工作那是一百个支持。队上很多人都羡慕刘姨有福气。

定居了，1969年底，两个女儿从东北回到刘姨身边。那时，老三刚刚出生，二女儿九岁，老大十一岁。老大可以帮忙带老三，老二洗尿布，刘姨只管奶孩子。

那时刘姨喜欢看书。经常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看书，都是大部头。喜欢《三国演义》《水浒传》，不看《红楼梦》。

冬天到外面水龙头洗尿布粑粑片，是老二的事。同事见十岁孩子去外面水龙头冲洗粑粑片，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王叔不公平。其实外人不知道，老大带妹妹，老二带妹妹不放心，只能洗尿布。

1970年地质队开始办小学。刘姨还主动申请去小学当过一年多老师。在学校，刘姨工作认真负责。放学了，其他女老师可能步履匆匆回家做饭，而刘姨总是留下来或是跟学生聊天，或是在单身老师那里聊天，直到单身老师要去坡下食堂打饭了，她才跟着走下去。刘姨回家就有饭吃。

刘姨对工作总是全力以赴。年年都是先进。后来刘姨又调任劳资科，出差的时候更多了。比如，队上的工人退休子女可以顶替（技术人员不能顶替），队上就有派人去退休人员老家把孩子招到对上来（当时很多工人的家属都在农村）。这个工作每次都是刘姨去。湖南，广西，广东，东北，刘姨去过最多的是湖南。

刘姨喜欢出差，尽管那时交通非常不方便。每次，刘姨都会把符合顶替条件的子女给带回到队上来。那些农村孩子，初来乍到，一切陌生。刘姨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而刘姨也会马不停蹄地负责联系后勤安顿住处，带他们去买各种生活必需品，俨然一个称职的老母亲。所以经她招回来的年轻人都会对她心存感激。这让她的两个女儿羡慕不已，觉得母亲对外人比对她们好多了。

1972年之后，队上的子弟陆陆续续下乡当知青，招工就成了队上劳资科的一项重要工作。刘姨那时已经是劳资科长，经常跑知青点，负责招工。那时队上对知青的招工政策是排队，“先下先上”。刘姨负责招工的时候，刘姨家老大也下乡了。不少人认为刘姨肯定会先把她家老大招回来，而事实是刘姨总是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她家老大也争气，没等她妈去招工，恢复高考自己考上大学离开了农村。

刘姨是个热心人。只要跟需要帮助有关的事情，别人第一时间会想到刘姨。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夏天，有个年轻女子蓬头垢面坐在队部办公楼对面的马路边，看上去好像是精神有点不正常，很多人围观。有人就来喊刘姨去看。刘姨二话不说，放下碗筷就跟着去了。

刘姨一去，主动上前询问。那女子断断续续说出一个地名又一个地名。周围的人都根据各种口音仔细辨别。很快，大家就拼凑出女子的地址。

刘姨就按照地址，以单位的名义，给女子家当地乡政府写了信，寄过去。同时刘姨还跟队领导沟通，安排女子住进队上招待所。

几个热心的女职工轮流给女子送饭。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女子的家乡果然来人，把女子接走了。女子家人千感谢万感谢。这件事也让刘姨津津乐道了一辈子。

刘姨还乐于帮别人调解纠纷。因为她处事公正，不偏袒一方，所以经常有两口子吵架或遇到不顺心事跑到刘姨家哭诉让刘姨帮忙调解的。

刘姨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时常忽略自己的孩子。

女儿渐渐长大，发育了，该有个文胸了。可那个年代文胸也是稀缺品，有钱也没处买。当时队上有女职工是上海人，她偶尔晾晒出来的文胸常常让队上的小姑娘悄悄跑去偷看。

刘姨家大的两个女儿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跟刘姨挺生疏。委婉表达过文胸诉求，被刘姨一票否决：才刚刚发育，穿什么文胸，我不是也没穿过文胸吗！两个女儿不服。再有什么也不敢跟母亲说。

王叔出了名的能干，做个文胸不是大问题，可刘姨不同意。她认为王叔做为父亲，给女儿做文胸，不成体统。王叔宠妻，只好作罢。两个女儿没有指望，只好自己动手。用几乎家家都有的样品袋子，拆开接成布条，简单缝制，钉上几颗扣子，围在胸上，不尽人意，可总比没有强。至此，读初中高中的两个女儿也开始了自己改衣服，渐渐发展到自己做衣服。尤其老二心灵手巧，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地质队的女职工几乎都会织毛衣。走路织，聊天织，队上开大会的时候，不少女职工都拿着织得七七八八的毛衣或毛裤，各种颜色。如果是毛裤，往往是旧毛线，一条裤子就像斑马还是好几种色。开会之前领导都会提醒说“请大家把手里的活都收一下”。

大家聚在一起织毛衣也会互相攀比，有些人心灵手巧，总能织出一些花样，要么撞色，要么变换针法。而刘姨永远是平针，最多来个元宝针。女儿羡慕别人家妈织的花样，而刘姨觉得平针简单织得快，不用看都可以织。如果织花样，必须一直盯着针看。反正毛衣穿里面就是为了暖和，没有必要费那么大劲。

两个女儿的愿望总是得不到满足。所以，当她们可以自己动手的时候，就完全自力更生。尤其是老二，更是变着法子织花样，难度高，别人想模仿都难。刘姨家二女儿织的毛衣，在地质队也是出了名的。大家啧啧称赞之余，不忘补充一句，“不愧是老王的女儿”。

王叔从建队之初开始就一直从事财务工作。队上派他去西北财经学院学习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在队部，很少出差。偶尔出野外时间都有不长。不像刘姨，有时候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如果碰巧王叔出野外了，刘姨在家，要么吃食堂，要么两个女儿做什么吃什么。

有一次王叔买了只鸭子，还没有来得及杀就去野外分队办事了。刘姨不敢杀，养在家里又臭，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大女儿拿了一把菜刀，到楼旁边的篮球架下，按邻居指点，把鸭子头砍了。刘姨不敢看，吓得跑出好几米。

1969年底两个女儿从东北老家回到贵州。一家团聚本来是很高兴的事情，可因为王叔的母亲1969年正月十六离世，王叔做为家中独子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抱憾终身，见着孩子也是悲喜交加。两个女儿也是因为祖母过世无人照看才不得已回到贵州。

从那之后，每到过年，都是王叔最难过的时候。不过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好赖年还是得过。虽然强打精神。可沉重气氛两个大的女儿也能察觉到。王叔心情不好，一家人都不敢出声，只有最小的孩子叽叽喳喳。

有一年王叔的心情特别不好，过年的东西一样都没准备。刘姨平时不理家事，根本没想过年的事。结果除夕下午，当王叔独自蒙头躺在床上的时候，刘姨面对三个女儿，只能大眼瞪小眼。

小女儿那时上小学，还不知道家里状况。一看什么吃的都没有，不高兴了。她直接跟刘姨说：“咱家根本不像过年，什么都没有。我去王孃家过。”（王孃是刘姨的同事，特别能制造过年气氛。她家总是早早就熏腊肉，打糍粑。）小女儿说完真的就去王孃家过除夕了。那个年夜饭，刘姨和大的两个女儿吃了一顿白水煮白菜，王叔没有起来吃饭。

之后的好几年，大的两个女儿对过年都有心里阴影。

刘姨当了几年劳资科长，后来又当了几年办公室主任，1993年刘姨从地质队工会主席的岗位退休。

刘姨退休之后，开始带小外孙女，也开始上街买菜做饭。因为那时王叔变懒了，好像他把一辈子的家务活都做完了，再也不想做了。王叔天天在家摆弄他的各种工具，一会儿制作小二胡，一会儿搞微雕，天天不出门不下楼。队上的人见了刘姨总是会问：“你家老王从来不出门，天天在家干什么？”

时间来到2007年夏天的某个早上，王叔突然坐在刘姨的床边胡言乱语，把刘姨吓了一跳。之前毫无征兆，马上送医院。诊断结果小脑萎缩，行动也渐渐不便。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孩子都轮流请假回来照看。出院回家，刘姨照顾王叔力不从心。不断打电话给三个女儿想办法。三个女儿又各有工作家庭孩子，商量着想让刘姨请护工来家里照料，可刘姨觉得王叔精神不正常，护工住家里，她的生活也要被打乱。不得已只得找了一家养老院，把王叔送过去。王叔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行动也不方便。请了全天候护工。一个能干的王叔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感觉就像一个精美的瓷瓶突然跌落，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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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辈子都是王叔照顾刘姨，刘姨也习惯了。指望刘姨照顾王叔已经不太可能。我曾亲眼看见一个住院的老头，掉完药水爬起来还要回家给老婆做饭的。这是不是王叔宠妻的结果呢？

刘姨今年整88岁，耳背，一个人住，请钟点工做饭。喜欢看体育频道，尤其喜欢乒乓球，特别喜欢樊振东。

刘姨因为耳背，不喜欢跟人说话，平时躺着刷短视频打发时间，过得也算自由。孩子想给她住家保姆，刘姨不干，说自己还没到那个地步。她和两个大的女儿关系若即若离，三女儿要亲近很多。不过三女儿家她也不愿意住，说担心死在三女儿家吓到她们。坚持要住自己的家。

刘姨经常说她尽量不麻烦三个女儿，有事会发微信。二女儿就住旁边小区

刘姨王叔长春地校刚毕业（1957.4）

刘姨王叔在贵州万山结婚（1958.2）

刘姨王叔退休之后（1999年12月）

刘姨是在铁路边长大的，对火车有特殊感情

刘姨记录自己的慢病用药种类数量

刘姨看乒乓球发之后给小女儿发的微信

刘姨成了地质队建队60年唯一一个活着的建队时的元老

刘姨今年88，王叔离世已经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