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

姗姗来迟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每想起这句诗，思绪便如一只挣脱樊笼的飞鸟，悠悠飘向那遥远的乡村，飘向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在记忆深处，乡村的炊烟宛如岁月长河中悠扬的晨曲，清晨最为亲切的第一声呼唤。天还没大亮，星辰仍在天幕闪烁，东方刚刚泛起那一抹微弱的鱼肚白，公鸡便迫不及待地抖擞精神，引吭高歌，仿佛在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就在这破晓之际，农舍那或高或矮、或旧或新的烟囱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点燃了希望的火种，丝丝缕缕的炊烟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起初，它们纤细得如同刚刚抽芽的柳丝，淡蓝的色泽缥缈若梦，在清冷的晨光中缓缓舒展，似一缕幽思，贪婪地向着天空伸展。不多时，随着灶膛内火势渐旺，干柴在其中欢快地噼啪作响，那炊烟便如同受到鼓舞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越来越多。它们互相交织、缠绕，在空中编织一片轻柔的纱幕，而后缓缓升起、缭绕。微风轻拂而过，便摇曳生姿起来，时而如优雅的舞者，尽情舒展身姿，时而似俏皮的孩童，相互追逐、盘旋。它们带着灶火的温度，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悠闲地飘荡在村庄的上空，似乎在以独特的语言，向天空、向大地、向每一个角落，诉说着乡村那些关于劳作、收获，团聚与希望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故事。

那时的乡村，生活的画卷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徐徐展开。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土灶稳稳地占据着一方角落，那是生活烟火的中心。男人在晨曦微露时，便挑起水桶，哼着小曲走向村头的老井。男人厚实的肩膀担起生活的重量，一路优哉游哉，水滴洒落，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

女人则在灶间忙碌，她们手法闲熟地整理着食材，将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有条。灶膛里，干燥的柴禾被小心地架起，随着一根火柴的划动，火苗腾地蹿起。干柴在烈火中欢快地噼啪作响，那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美味欢呼。红红的火苗热烈地舔着锅底，锅底迅速吸收着这份热情，将热量均匀地传递开来。锅里的饭菜像是被唤醒的精灵，开始冒着香气，水汽氤氲中，女人们脸上带着专注与温柔。

小孩子也没闲着，好奇地围在灶膛边，眼睛紧紧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小手拿起烧火棍，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零散的柴禾添进灶里。尽管动作略显笨拙，但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项极为重要的使命。烟囱口的炊烟，在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热闹氛围中愈发浓烈，直直地冲向天空，又缓缓地散开，似是在向整个村庄宣告这户人家的生活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是乡村独有的，质朴而又温暖的生活气息。

我喜欢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炊烟升起。看那淡淡的蓝烟，在屋顶上方汇成一片轻柔的云，然后慢慢地向四周扩散，有时候，晚霞透过云层洒在炊烟上，给它染上一层金黄的色彩，如梦如幻。此时，整个村庄仿佛被一层薄纱所笼罩，静谧而祥和。远处的山峦、田野、树木，都在这炊烟的映衬下，变得朦胧而富有诗意。耳旁总会想起那首歌：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意，黄昏有画意……优美的旋律和写真的歌词，令人陶醉其中。

炊烟，也是乡村生活的信号。每到饭点，只要看看哪家烟囱冒烟，就知道这家正在做饭。孩子们总是闻着炊烟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跑回家。一路上，还能听到各家各户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大人呼唤孩子吃饭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乡村交响乐。

在炊烟袅袅的村庄里，邻里之间的情谊纯粹而深厚，宛如那缠绕的炊烟，丝丝缕缕，紧密相连。当夕阳渐渐西沉，余晖温柔地洒在这片土地上，整个村庄像是被大自然打翻的调色盘。田野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风拂过，稻浪轻轻翻滚着，与天边绚丽的晚霞相互映衬。村边的小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垂柳的身姿，随着水流摇曳生姿，一家灶火燃起，饭菜的香味便如灵动的精灵，飘满整个村子。若是哪家烹制了拿手的佳肴，定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热情招呼：来来来，来偿偿我家新做的菜！此时，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扛着锄头，吆喝着水牛，漫悠悠地往村里走。大人小孩聚在院子里，饭菜摆在矮桌上，就着袅袅的炊烟，谈论着庄稼和村里的大小事。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端着碗东跑西蹿，嬉笑着比较谁家的饭菜更对胃口。那时的炊烟，不仅仅是食物的香气，更是饱含着浓浓的人情味，是乡村生活里最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随着时光流转，乡村发生了翻天履地的变化。曾经的土坯或瓦房逐渐被漂亮的小洋楼所取代。现代化的设施走进了千家万户。电饭煲、电磁炉，天然气等便捷的厨具，让做饭变得轻松快捷，而那曾经随处可见的烟囱，也越来越少，乡村的炊烟渐渐变得稀疏。

再次回乡，望着那寥寥无几的烟囱，心中一阵失落。那曾经象征着乡村生机与活力的炊烟，如今已成为了一种珍贵的记忆。往昔，炊烟升起之处，皆是生活的热望与欢腾，如今却难觅踪迹……那些古老的村庄，在时代的浪潮中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模样，年轻人外出打工后，似是被远方的繁华与机遇牵引，一去不返。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他们守望着这片土地，却再也无力重现昔日的盛景。往日的热闹与喧嚣已不复存在，那回荡在村庄上空的欢声笑语、那邻里你来我往的亲切问候，都如这消散的炊烟，只能在记忆的深处寂寞徘徊。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那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微风中轻轻起伏，似在低吟着往昔的歌谣。山脚下，大片的农田如今已少有耕种的身影，只有小块的菜地还倔强地保留些许绿意。曾经清澈见底，游鱼嬉戏的溪流，也因疏于打理而浑浊，水量也不如以前充沛。但即便如此，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依然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难以割舍。乡村的原生态仿佛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渐渐模糊了印记，而我，只能站在这变迁的路口，为那逝去的美好而叹息，不知何时才能寻回那温暖的、充满烟火的乡村旧梦，也许它已成了过眼烟云，一去不回。

炊烟，是乡村的灵魂，是岁月的见证。它承载着我们对乡村生活的深深眷恋，对田园时光的无限怀念。当它渐渐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我们仿佛失去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失去了心中那片宁静的港湾。然而，现代乡村的发展是时代的必然趋势，我们享受现代化便利的同时，也不应忘却乡村的根与魂。或许可以在发展中寻找一种平衡，让古老的乡村与现代文明相互交融。让人们能亲身感受炊烟升起的那份质朴与美好，使乡村的魅力得以在现代社会中延续与新生，使其成为乡村记忆符号性传承。

2024-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