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七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东亮逃学了。就是逃学,不能说娃离家出走。当南队的马战利告诉春梅东亮不见了,学校让家里去一趟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她态度坚决地对老四说出了这些话。肯定不能说木,我比…比你脑子好用,老四紧张地直搓手。老四接着说,乃让我去学校?春梅说,还是让我去,你把屋里经管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路上春梅都么有想明白问题出在了阿搭,娃最近除了有点不爱说话,么有啥不对呀。云中中学在镇子南边,这里曾经是八路军集结誓师奔赴抗日前线的地方。春梅经常从学校门口经过,她从来么有进去过。现在,她那里有心思想这些,她想立马见到东亮的班主任。刚一进校门,从教学楼前迎面走来一个戴着眼镜,披肩发,腋下夹了一本书,走路一曳一曳的女老师,她赶忙上前问道,高二五班的杨萌杨老师在那个办公室?女老师停下脚步说,就是我,你是?春梅说,我是李栋梁他妈。杨老师说,哦,高大姐,快跟我去办公室。到了办公楼门口,她们碰见了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杨老师让那位男老师给她们班学生说自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杨老师把春梅引到了高二年级语文组的集体办公室,办公室正对楼梯口,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杨老师让春梅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倒来了一杯水。杨老师说,李栋梁在家吗?春梅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么有。杨老师说,高大姐,咱坐着说,他最近么有和家里吵架吧?么有,你看我一天忙的么有时间来学校,娃在学校表现咋向?唉,这一学期上课爱睡觉,不认真听讲。娃么有跟其他同学吵架吧?应该么有。有同学知道娃去哪儿了么?稍等一下,让我问个子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像山一样的书和作业本,春梅有点恍惚,她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寺背后小学,那时的她像一个陀螺,不停地在家和学校之间穿梭,刚放下粉笔盒,又开始给孩子们批改作业。然而这里是高中,怎么能和寺背后小学相提并论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大功夫,杨老师回来说,同学们都不清楚栋梁去了哪儿。这可咋办?春梅失望到了极点。不行去宿舍看看吧。男生宿舍在学校中间右边的一片桉间房里,杨老师找来宿管,打开高二五班男生宿舍门,一股鞋袜的臭味迎面扑来。春梅把东亮的铺盖翻看了好几遍,就差点拆开了,什么也么有找到。那咋办?我回去找吧。我也发动同学们打听打听。谢谢了。不客气,春华跟我还是同学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不知道怎么离开学校的,她带着东亮的铺盖卷朝回走。虽然已是阳历三月,草木已经开始发芽,然而天空阴沉沉的,迎面吹来的风里仍有丝丝寒意。有那么一瞬间,春梅崩溃了,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活得太辛苦了。走着走着,自行车后边的被褥歪斜着往下掉,她赶紧跳下车,把被褥扶正。太累了,嘴里苦焦的快要冒烟。她索性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撑,蹲在路沿上。刚一低头,两颗硕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她连忙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扬了扬头,呆呆地看向马路。一辆大货车不停地按着喇叭,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紧接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吆着一辆马拉车,车上坐着一位包了红头巾的妇女正低了头给孩子喂奶,马拉车不紧不慢地到了春梅跟前,车上的妇女不顾孩子的哭闹,一连声地喊停车。车上的妇女对着春梅喊,四嫂,你这是弄啥去呀?吆车的男人跳下了车,愣愣地看着春梅。春梅缓缓地站起身说,娥,我刚从云中回来,你这是弄啥呀?娥说,唉,娃发烧哩,我到三岔口给娃看个子。春梅说,乃赶紧去,最好把我舅寻一下,他看娃有一手。娥说,嗯,我把你捎一截子?不了,给娃看病要紧。马拉车走远了,春梅推着自行车一步三挪地往回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里乱成了一锅粥,鸡们把屎屙的到处都是,两只母鸡正从卧房里出进,“咕咕咕”地叫着寻食吃,春梅“勿食”一吆,鸡们“嘎嘎”地扑扇着翅膀进了后院。老四在后院忙着,阿黄眼巴巴地看着春梅,跟在她后面进了灶房。春梅口渴的厉害,她抱住电壶倒水,只倒出了一口浓稠的水垢。她想在水瓮里舀些凉水喝,一看水瓮也见了底,她便提了水桶去绞水。水打了上来,她先用舀子舀了半瓢喝了,感觉有了一点力气,便开始刷锅。刷完锅,她把刷锅水换到后锅,把后锅换到前边,添了水,坐进灶火烧火。水开后,她把电壶灌满,又凉了一搪瓷碗开水。一大早出门,水米么沾牙,有点饿了,她揭开笼屉一看,空的。她懒得做饭,起了一盆面,把面坐进前锅的热水里,进了卧房。炕上像个鸡窝,被子么叠,衣服扔的到处都是。春梅懒得收拾,爬上炕溜进了被窝。她想睡一觉。春梅瓷呆呆地盯着房梁,老四进来问道,学校咋说的?她含混地答道,么人知道。老四叹了一口气说,唉,本来还想去西安工地哩……。娃都么见了,你还有心思去工地?!呜呜。春梅用被子蒙着头哭了起来。娃么见了寻娃木,你看你喔式子。老四脚步“咚咚”地拧身出了房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歌子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妈,我放学了。她才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到时候不早了,她得起来给娃做饭。她勉强硬撑着坐起来,立马天旋地转了起来,她索性靠在墙上。歌子问,妈,你咋了?么咋。缓了一会,她慢慢地挪到了炕沿上,歌子赶忙拿起地上的布鞋往她脚上套。穿好衣服,她从房间里往外走,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她便坐在了方桌前的板凳上,拿起电壶倒了一杯水。歌子懂事地说,妈,我扶你。春梅摆摆手,让歌子写作业去。歌子说让她把被叠了,把地扫了再写,春梅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进了灶房蒸了馍,又擀了一案面,然后炒了土豆丝,她让歌子喊老四吃饭。吃饭的空隙,她给老四说,明个我下一趟县,你给咱把苹果树剪个子,该修剪了。老四说,忙的都寻娃哩,阿搭有空剪喔哩先,再说了,苹果树才多大,用不着剪。春梅说,你不要寻,给咱把屋里经管好,明个让茂把他老表问个子,看阵大的苹果树咋剪哩。不用问,都说了还么到剪的时候哩木。哎呀,你啥都知道,真是个十二能,能不够木。好好好,明个我问一下去,你甭急,咱慢慢寻。还慢慢寻,迟个子就……寻不着了。春梅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妈,我大哥咋了?歌子插话道。么咋。春梅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擤了一把鼻子,她不愿意把鼻涕往地上或墙上抹,站起来寻手帕。歌子见状拿来了毛巾,她便用毛巾再把鼻子擤了擤。歌子问,我大哥么咋,你哭啥哩?春梅说,么咋就是么咋,你这娃咋阵多为啥?!写作业去。作业写完了。乃就寻爨爨耍去。哦。出去不要乱说。知道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上躺在炕上,春梅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两只老鼠在房梁上谝闲传。一只说,东亮不见了。另一只说,你咋知道的?我听燕抓啦说的。阿搭的燕抓啦说的?宝庭底下喔两个木。乃他们咋知道的?好像是他们往回飞的路上碰见东亮了,说是东亮根本就么往学校方向走。乃往阿搭去了?出了村朝东走了。唉,我也不想在这屋里呆了。咋了?屋里粮食多的很,到处都搁的药,根本就不敢下嘴木。乃你想去阿搭?想跟东亮走。乃你能丢心下你喔一窝碎货?丢心不下咋办?难道活活饿死个球呀!春梅听着听着不由咳了一声,两只老鼠“哧溜”一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着老鼠的议论,春梅觉得自己还不如老鼠。老鼠一辈子光知道寻吃的,人还得不停地收呀种呀的劳作。老鼠生来就会打窝,喔是人家天生就有的本事。人辛辛苦苦的把娃养大了,还得给娃弄个窝框,再把媳妇给娶了,人皮咋阵么难背的。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四把一条腿伸了过来,一只手也在揭她的被子。她不由裹紧了被子,用脚狠狠地蹬了一下老四,老四识趣地缩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有人喊她,大女,大女。春梅听着有些耳熟,不由纳闷地想,爸爸咋来了?还么等她招呼父亲,父亲又问,你啥都好着么?春梅不由眼窝子一热,哽咽道,好着哩。好着哩咋还哭上了?东亮不见了。赶快去寻木,还等啥哩?!到阿搭寻去呀?到亲戚喔搭寻木。都怪你,把我嫁到了原上。这咋能怪我,你喔婚事是你爷做的主。乃你就不会说你不愿意么?伢原上当时日子比咱屋里好,谁知道以后成了个这木。春梅还想说,父亲突然不见了,她撵了出去。忽然之间,她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沟,她想崖壁该有一个树叉挡一下。然而四周啥都么有,滑的出溜出溜的。她一直往下掉,根本就么啥扒,也扒不住,吓得她不由“啊”了一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向外边一看,天比锅底子还黑,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她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然而,她不断地回忆刚才做的梦,又不断地琢磨和父亲的对话,一直到天蒙蒙亮也么有合上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