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角往事：生命禁区的无畏征程

铁兵缘

左西宁

铁道兵的艰难困苦，人尽皆知。然而，相较于艰苦的环境，施工作业面临的危险，才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最可怕的难关。作为一支以施工生产为核心任务的专业兵种，从成立到撤销，铁道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8314人壮烈牺牲，近6万人伤残，伤亡人数相当于五个师的兵力，其危险程度令人咋舌。而青藏铁路上的关角隧道地区，便是这种凶险环境的一个缩影，更是天路工程中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难关。

千里寻觅悼战友

当年的关角隧道，地处生命禁区，宛如一个危险密布的黑洞。这里地质条件极为复杂，岩石破碎，软硬程度不均，具有强烈的膨胀性，稳定性极差，随时可能发生坍塌。同时，水系发达，涌水量惊人，平均日涌水量达3275吨，最多时每日涌水可达一万吨左右。隧道先后穿越了十一条大断层，还曾是一个停工封闭、被水浸泡长达十三年的病害烂洞。当复工打开洞口封闭后，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惊：洞内有两处大塌方，三段积水堵塞，最深处水深超过三米，进入其中仿佛是在进行洞穴探险，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在施工期间，关角隧道先后发生大小塌方130多次，因各种事故因公牺牲20多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关角隧道抢塌方的战斗中，这绝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每次塌方，落石砸在安全帽上啪啪作响，抢险人员随时都可能被土石吞没。但他们怀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勇气，争先恐后地怀抱圆木、支撑板材等材料和工具，冒死冲向塌方处，与时间展开生死赛跑。有的人受伤了却浑然不觉，这种精神，正是生死考验下铁道兵精神的生动写照。

我曾作为一名统计员，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当时，我第一个进入塌方体观测数据，落石砸在安全帽上，那一刻，恐惧瞬间将我笼罩。仅仅停留了十几分钟，我便浑身冒汗，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边缘。而我的战友们，却能在这样的危险环境中一干就是几个小时，他们泰然处之，毫无畏惧，令我深受感动。

在施工过程中，伤残及小伤小痛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隧道内几乎是一个封闭空间，场地狭小，材料和工具杂乱。打眼放炮、出碴进料等作业频繁进行，使得隧道内经常烟雾弥漫，灯光昏暗，视线模糊。大部分人都有过摔倒、磕碰、划伤、扎伤等经历，但轻伤不下火线，在关角隧道早已成为一种常态。可以说，关角隧道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生死考验的安全关，容不得半点马虎。

刚入伍的新兵，思想积极求进步，劳动热情高涨，但他们也是伤亡人数最多的群体。在这片充满危险的土地上，天上地下都潜藏着危机，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处处留神。然而，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险却防不胜防。

有一位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患了感冒仍要去隧道工地干活，班长命令他回去休息。谁能想到，他刚躺到床上，洞外路基放炮，一块碗口大的石头飞来，砸穿帐篷砸中他的头部，他当场身亡。班长大哭自责：“我不该赶他回去休息，是我害了他呀。”

六连战士王有有，感冒后刻意隐瞒病情，带病坚持工作。在干重活时用力过猛，一头栽倒，再也没有醒来。

六连的一位老兵，在上班路上开玩笑说：“今天本人奉了泰勒将军的命令，要到烈士陵园去报到。”结果在施工中不幸摔亡，这一意外令人大惑不解，也倍感伤感。

六连还有一位战友，在斜井中被斗车挤扁了头，当场牺牲。另有一位战友在塌方中受伤，我和营部的几位战友前往抢救站准备为他输血，可尽管全力抢救，我们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不治身亡，他去世的过程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悲痛终生。

我的同乡战友刘改过，在隧道拱脚清碴并立模板时，尽管安全员和工班长对现场进行了反复检查，几排钢拱架也已架好，危石清除，现场看似安全。我当时还在即将到来的塌方体下搞测量，我们相互说笑，他还催促我尽快测量，以免影响工作进度。然而，我刚离开现场，毫无征兆地，不到十立方米的沙石土从拱顶突然塌落，把弯腰清底的刘改过打倒在地。一根横放在地上的钢钎，正好击中他的鼻梁骨，鼻骨断裂，血流如注，他当场牺牲。我与死神擦肩而过，而战友却不幸遇难，这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如果没有那根钢钎，松软的泥沙地面或许最多只会让他鼻青脸肿，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命运就是如此残酷，无法躲避的钢钎，瞬间夺走了我亲爱的战友的宝贵生命。

关角隧道施工期间，我在洞口的师团工作组担任统计员（从测量班调入），与进口的抢救站近在咫尺，进口发生的牺牲和伤残事件我几乎都亲眼目睹，有些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记得有一次隧道下导坑放炮，意外早爆，十多人受伤。他们出洞时人人满面血污，惨不忍睹。抢救送人的战士，有的被吓得大哭，有的因背伤员奔跑而缺氧晕倒。抢救站的地上、床上躺满了血人，让人毛骨悚然。由于医生人手不足，我也参与到打水、擦洗等救人工作中。这次早爆炮是教学示范，药量并不大，意外早爆后，堵炮眼的泥沙冲出来打在人们脸上，使他们变成了血污尽染的“红脸关公”。所幸没有造成人员牺牲和严重伤残，但那恐怖的画面至今仍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

我的战友韩继栋，和我是同年入伍的同乡，在二营七连担任副排长。他工作拼命，战塌方时更是舍生忘死，是一位吃苦耐劳、能打能拼的实干家。他在政治、军事等各方面都表现出色，在关角隧道进口的二营威望极高。组织根据他的突出表现，拟提升他为正式干部。然而，在一次毫无征兆的塌方中，他身负重伤。虽经全力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脑部受损严重，落下终身残疾，不得不提早离开部队，实在令人惋惜。

我的战友韩满囤，同样是同年入伍的同乡，在施工中不幸摔断了右腿。虽经长期治疗，腿部至今仍留有钢板，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极大不便，造成了终身痛苦。

多年后，我有幸参加了几次在临潼、蓝田等地举行的战友聚会。韩继栋、韩满囤等伤病员都来到了现场，还有一位肺癌晚期的战友，插着氧气管也挣扎着赶来，只为和大家见最后一面（此前已有二十几位同年当兵的乡村战友，未满60岁就因病去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战友们相聚，虽伤心难过，但也激动兴奋，久别重逢，悲喜交加。大家畅谈年轻时奋战青藏铁路的难忘时光，缅怀牺牲和去世的战友，互祝平安幸福。

在我的军旅生涯中，虽然担任的是测量兵、统计员等相对安全的勤杂工作，但也遭遇了五次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里不得不提关角隧道那次惊天动地的大塌方。1975年清明节，关角隧道出口突发塌方，1500多立方米的塌方体如同扎口袋一般，将127名官兵堵在了洞内。顿时，电断灯灭，漆黑一片；风停气绝，烟雾弥漫；严重缺氧，呼吸困难；涌水上涨，死神步步紧逼；内外隔绝，消息全无。

十万火急，从中央到地方，从军内到军外，各级领导闻讯后紧急赶赴现场。军民团结一心，全力以赴展开营救。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紧急调拨数百条白布单和草席等物品到洞口备用，几十辆车辆及救护车在洞口待命（包括地方医疗人员及救护车）。经过十四个小时的艰苦奋战，被堵人员全部脱险，无一伤亡。团结协作、指挥得当、自救互救，成为战胜塌方的关键。这一事件谱写了一曲共产主义精神的赞歌，各大报刊相继报道。袁武学、潘建学、李再益、杨志峰等抢险英雄荣立二等功，关角英雄战塌方的事迹广为流传，载入史册。但回想起那次凶险事故，仍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工地施工的危险，路外安全同样不可掉以轻心。因车祸导致伤残的情况时有发生。关全荣、何付海、叶建庄等战友，就因环境恶劣、道路冰雪等原因，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十连炊事班的三名战友，在晚上睡觉时，因天气寒冷、环境密封，导致煤气中毒及帐篷失火，不幸牺牲，他们烧焦变形的遗体惨不忍睹。

“安全第一、生命至上”，这是一切施工生产建设的必备条件和重要内容。但在那个设备奇缺、条件极差、工艺落后、环境恶劣的年代，死伤现象频繁发生，有时甚至防不胜防。然而，英雄的铁道兵部队，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为青藏铁路、为祖国建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铁道兵精神必将铁血长存，为国捐躯的战友们永垂不朽！

仿蝶恋花•怀念战友

深切悼念铁道兵所有牺牲和因病去世的战友

胜利之日忆战友，

为国捐躯，壮志风雷吼。

赤胆忠心人人有，

背上行装天下走。

志在四方修铁路，

风餐露宿，吃尽万般苦。

改革开放擂战鼓，

捷报飞来泪如雨 。

作者：左西宁

1972年12月参军，历任铁道兵10师47团2营测量兵、统计员，团财务股助理、计划股长，师计划科参谋等。

1984年1月改工后，历任中铁20局计划处长、宝中铁路计财部长、西康铁路副指挥长、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党委副书记等。

在部队时曾四次荣立三等功，改工后曾被评为先进科技工作者、铁路建设功臣、优秀共产党员、铁路大会战尖兵、文明职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