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文学篇】情寄相思树 意托鸳鸯鸟

孙秋克

（Al绘画）

爱情悲剧是中国古代文学的母题之一，名作不胜枚举，名句耳熟能详。生离已教人难受，死别更痛彻心扉。寄托深情的相思树和意蕴深厚的鸳鸯鸟，是两个典型的悲剧意象。

（Al绘画）

本文要讲的悲剧故事中的相思树和鸳鸯鸟，在古代文学中的影响不亚于“此物最相思”的红豆。其呈情之深之悲之无解，亦非概念所能囊括，非语言所能穷尽。两个意象所承载的悲剧故事，初见于汉末建安中的著名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原题《焦仲卿妻》），而后东晋干宝的文言小说《搜神记·韩凭妻》，在文学意象相思树和鸳鸯鸟上，明显受到其影响。

（萧玉田绘《孔雀东南飞》，诗句为原诗引录）

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讲汉末建安年中产生的一个爱情悲剧。焦仲卿在庐江府为吏，其妻刘兰芝勤劳善良、多才多艺，却横遭焦母刁难。虽然夫妻情深，但焦仲卿向母亲求情无果，只能无奈地让兰芝暂回娘家，并承诺定会接她回来。然而，“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惨别之后，承诺落空。

兰芝回家后，县令、太守先后派人来提亲。在兄长逼迫下，兰芝被迫答应太守家婚事。焦仲卿得知后赶来相问，兰芝表明心迹，二人相约“黄泉下相见”。新婚之夜，兰芝投水自尽，焦仲卿随后自缢于树上。

（王叔晖绘《孔雀东南飞》）

二人相约殉情后，作品以神奇的想象写道：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

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

刘兰芝和焦仲卿以死抗争，谱写了一曲动人心弦的爱情悲歌。

（来自网络）

《搜神记·韩凭妻》也是写一个爱情悲剧故事：宋康王的门客韩凭，娶了何氏为妻。何氏容貌美丽，宋康王硬把她夺来占为己有，并把韩囚禁起来服苦役。何氏暗中传信给韩凭，暗寓她已决定自杀的心思。不久韩凭先自杀了。得到消息后何氏暗中把衣服弄朽。一天宋康王和她一起登高，她纵身往下跳去。因她的衣服事先已经弄朽，随从没能拉住，何氏坠台而死。她在衣带上留下遗书说：王希望我生，我却只求速死。希望把我的尸骨赐还韩家，让我们两人合葬。宋康王大怒，偏偏让人把他们俩分别埋在两边，坟茔相对，并说既然你们相爱不已，如果阴魂能使两坟合起，我就不再阻拦!

（来自网络）

没想到一夜之间，真的有两棵大树生于两座坟墓上，不过十天就长到了一抱这么粗。更为奇怪的是两棵树都弯腰屈体，向对方靠拢，根须在地下相交，枝叶在天空交错。还有一对鸳鸯鸟，整日栖息在树上，交颈悲鸣，其声感人。宋人为之哀伤，于是把这两棵树称为相思树。

原文为：“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

（Al绘画）

一诗一文，两个悲剧均出于被强力所迫而不能反抗，而韩凭夫妇故事结尾的相思树和鸳鸯鸟意象与《孔雀东南飞》有惊人的相似：同样是相爱而不能相守，被迫分离的夫妇相继自尽殉情；同样是两座坟墓坟头上各长出一树，两树根须相连、枝叶相交；同样是两个爱人的精魂，化为一对鸳鸯鸟栖息其间交颈悲鸣。

可见，《搜神记》中的故事，显然受到了《孔雀东南飞》的影响，在悲剧意象上有明显的传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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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两个爱情悲剧故事，想来人们都不会无动于衷。是的，强权很可怕，它可以玩弄普通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上。然而真爱，是无所畏惧的。爱既可以超越生死，当然不会屈于强权；既然可以感天动地，当然能使强权让路。捐弃的是生命，闪耀的是理想。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爱，也超越了一刹那，而成为永恒。悲剧的力量，产生于理想之最终无法实现，却又光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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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鸳鸯要在树上悲鸣，而不是在水里双宿？想来是古诗的一种表现手法：以事理的颠倒，比喻世事人情的违和。屈原的《九歌》就用这样的手法，表现事与愿违的憾恨。

（Al绘画）

白居易《长恨歌》最感人的诗句，也化用了相思树和鸳鸯鸟的意象：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来自网络）

当代舒婷的诗歌《致橡树》，采用了相思树这个古典意象，从而形成这首诗最突出的表现手法：以两棵树，比喻理想的情侣心心相印，并肩而立，是舒婷直接从《韩凭妻》“根交于下，枝错于上”一句化出，而成为其诗的中心意象：

根，相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这是相知、相依、相称、相守的理想境界，这是地老天荒、永世不渝的爱情。然而，对于这般境界，古代的悲情相思树只能以象征意象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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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古代，唐宋诗词中的生离死别之境，褪去了相思树和鸳鸯鸟的神奇色彩而人间化，也即世俗化。代表作多为表现幽冥永隔，终身未了的情缘者。例如：

唐代元稹《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遣悲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宋代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关于这个话题，可言者甚多，本文就此打住。

（萧玉田绘《孔雀东南飞》）